恣乐教派的宫殿,一向是魔域中最为穷奢极欲的所在,世间任何放纵的享受,人能想到的在这里,人想不到的,仍然在这里。它基本上就是“乐园”这个词汇在现实中的化身,多少隐秘的堕落在金银的阴影中滋生,多少荒淫的阴谋在床笫的暗语中显现——然而此时此刻,行宫遍布残缺不全的尸首,犹如被血雨尽情洗刷了一遍。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节制,要收着……”高耳恨铁不成钢地吐出一口烈焰,将尸骨化为焦淬的灰烬,“你怎么就是改不了这个见血疯的臭毛病?”
军锋不服气地甩着尾巴,把灰烬吹到富丽堂皇的花园里,嚣张地回喊:“我收着了呀,这里不是没塌吗?”
还敢顶嘴!
高耳气得喷火,它不怀好意地摩擦着獠牙,诡秘地压低声音:“你应该很清楚吧,人类的心肠比花园里的花瓣还要软,他可是从凡间来的,首领已经尽力避免让他看到太多地狱的常态,因为那样的话,他即使不害怕,也会生出厌恶的情绪……你要让他厌恶你吗,军锋?看到这满地血淋淋的垃圾,你觉得人类会怎么想恶魔战马,怎么想你呢?”
军锋乱甩的尾巴凝固了,它僵在原地,就像石头雕出来的。
高耳恶意且愉悦地眨眨眼睛,满意地听到了军锋乍然崩溃的哭嚎。
“——我再也不敢了!”军锋把鼻子吸得震天响,化作一阵狂风,拼命席卷着里里外外的尸体和血污。
高耳称心如意,站在一旁当监工,等到剩下的同伴都到齐了,它才善心大发,给抽嗒嗒的军锋发布了赦免令。
“好啦,都弄得差不多了,”它懒洋洋地说,“停下吧,人类已经来了。”
余梦洲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座宫殿可太华丽奢侈了,就疑惑地发现,军锋不见了。
“军锋呢,”他问孤零零的高耳,“它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高耳目光纯良地回答:“这个嘛,可能躲起来了?我猜,它是怕你讨厌它。”
余梦洲哭笑不得:“这又是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会讨厌它啊。”
法尔刻没有言语,但是它目光幽深地瞥过高耳,顿时令它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先洗澡,”法尔刻说,“你不是很急吗,就让高耳去找找军锋好了。”
“好!”余梦洲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真觉得再也忍不了了,法尔刻小跑着踏进空无一人的行宫,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像迷宫一样左拐右拐之后,它将余梦洲放在一个大理石门栏的入口处,推了推他的后背。
“去吧,我们在外面守着你。”
“谢谢!”余梦洲感激不已,连忙冲了进去,边跑边脱衣服。
里面是一个比游泳池还要大的巨型浴池,仙境般的白雾萦绕鼓荡,将洁白无瑕的地面映衬得温润无比,白银打制的水龙头娴静喷吐着潺潺的水流,其上全都装饰着黄金的盘旋羊角。
余梦洲咽了咽喉咙,伸手触碰水温,只觉得水质柔滑,温度是恰到好处,令人微醺的滚烫。不远处,水面上徐徐漂来睡莲形状的碧玉托盘,上面竟然堆满了冰块,冰镇着晶莹剔透的糕点,以及鲜红如血的酒瓶。
此地的精工奢侈,更甚于余梦洲在电视和网络上见识过的一切事物,他不由得拘谨起来。快速脱掉脏兮兮的衣服鞋袜,叠好了放在一边之后,余梦洲小心地挑选了一个角落,将身体沉下去。
太好了……有水是真的幸福,这不是洗澡,简直就是自内向外地洗尽尘埃啊……
他把身上彻彻底底地搓过一遍,再去岸上的小银筐里翻找出似乎是香皂的东西,往身上打了厚厚一层喷香洁净的泡泡。水池哗啦啦地翻滚着,一直洗到头晕脑胀,余梦洲才挤着滴水的头发,浑身通红地爬上台面。
希望以后都能过上这种可以天天洗澡的日子,他虔诚地祈祷,抓起一条雪白到耀眼的浴巾,往身上一包,正打算神清气爽地离开浴室,问魔马们要几件干净衣服穿,便听身后的水声怪异地一响。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凡人,为何要擅闯进来,玷污此世的命运?”
阴森森的声线,同雾气一道弥漫。余梦洲惊恐转头,大叫了一声:“妈呀!”
水池里,竟然有一双……不对,是许多双黯绿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变态、有变态!”余梦洲裹紧浴巾,扯着嗓子狠命大喊,“有变态偷窥人洗澡了,我靠,有没有天理了这个,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余梦洲:*深情* 我爱水,水是我的生命光辉,欲念之火……
法尔刻:*转过身,神情平静* 从今天开始,我叫水。
不知名的眼睛:*鬼鬼祟祟地浮出水面* 啊哈,让我看看,今天是谁在这里洗澡——
余梦洲:*惊恐地大喊大叫* 不,我不爱水了,滚开!
法尔刻:*对偷窥者喷出一口致命的火焰,转过身,神情平静*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忘记它。
第78章 暗空保护区(十三)
绿眼睛齐齐一怔,待到反应过来余梦洲在说什么的时候,它蓦地大怒。
“住口,你这浅薄无知的凡人,怎敢妄称我觊觎你那乏味的四肢和无趣的人类肌肤!”绿眼睛嘶嘶地说,“我屈尊就卑,来告诉你——”
“我靠!”余梦洲发出不可思议的怪叫,“偷窥狂还有理了,装得正儿八经,你要不是从澡池子里蹦出来的,我还真信了嘞!”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比擀面杖更长的马蹄锉,指着水底的滴溜溜直转的眼球,威胁道:“赶快滚,否则我打爆你的眼珠子!”
“澡池子?”绿眼睛射出古怪的光,“这是恣乐手底下,那个暴食王的洗面室。什么澡池子?”
余梦洲张了张嘴,往下头一望:“啥意思,这是洗、洗脸的?”
好家伙,一张脸盘子就大成这样,高耳和军锋够有本事的,还能把宫殿拿下……
“无论如何,”绿眼睛桀桀大笑道,“这里早就为我结下的丝网所笼罩,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些魔马都不会听见,亦不会知晓……”
话未说完,外面便响起七重瞳关切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镶金石门,模糊地穿透进来:“你在里面还好吗?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需不需要我进来?”
绿眼睛的笑声乍然卡在嗓子眼儿里,化作艰难的哽咽。
“没声音啊……”亵舌不轻不重地顶了下门板,“会不会睡着了,在水里睡觉很危险的,要不闯进去?”
“都让开!”血屠夫不耐烦地说,“万一人类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先把这个碍事的门踏碎再说……”
“可是人类很喜欢里面的水池子唉,假如把水池子搞坏了,他会伤心的。”
“……呃,那你说怎么办?高耳呢,关键时刻又不知道遛达到哪去了,让它变成影子渗过去看看!”
余梦洲转过头,对着绿眼睛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这不可能,那些是魔马?”绿眼睛惊恐地嘶叫,“它们怎么可能对你……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些关于恶魔战马的细节,它们是生者的暴君,强横无匹的梦魇,绝端高傲,却又被屈辱束缚的杀戮力量,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苦痛的地狱中煎熬,并且使挡在身前的一切活灵也经受这种煎熬……但凡安格拉稍微放松缰绳,令它们降临的任何一场战役,都是不分敌我、双方无差的屠杀,战后唯有尸横遍野,为血染红的大地。
——凭着魔马的铁蹄,安格拉因此高升恶魔亲王之位,加冕为此世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马背上的驯服者。
可是现在,门外那些絮絮叨叨的生物就是恶魔战马?闯个洗脸的地方,还要担心会不会踢坏水池子,让人类伤心……这竟然是恶魔战马?
他近乎恐惧地面对人类,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冒然闯入的举动:“你对它们做了什么,魔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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