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洲张口结舌地看着对方。
那是……那是一匹半人马。
不同于安格拉那骨翼蝎尾的形态,它……他的样貌眼熟到令余梦洲心惊——马身的皮毛赤红浓郁,蹄生羽翼;人身则健硕有力,肌肤苍白如象牙,披挂着琳琅的珠宝与绸带。
这半人马的来客,兼具神灵的美丽与魔鬼的恐怖,他持握盘绕扭曲的骨质尖枪,纯金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两侧犄角锐利,深邃的面庞俊美无俦。
“辉、辉天使?”余梦洲结结巴巴地问。
骨枪砸落的声响撼动大地,余梦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条灼热强健的臂膀牢牢抱住。辉天使的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把他按碎在怀里,倘若余梦洲不是灵体塑身,估计早就骨折了。
“真的是你……”辉天使轰然跪倒,他的声音发抖,身体亦在发抖,“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呃、咳!”他们拥抱了好一会,余梦洲切身体会了一把人和半人马的体型差距。他艰难地拔出手臂,视线内全是拥堵的散碎宝石,还有辉天使因激动而涨红的皮肤——里面就像酝酿着翻滚的岩浆。
“我快呼吸不过来了,先让我……”余梦洲假意吐出舌头,咔咔地咳了两声。
辉天使急忙放开他,转而紧箍着人类的腰,余梦洲方才看到,对方的面孔通红,眼眶通红,神情难掩忐忑,浑身就像生病一样不住哆嗦。
他本来想笑哈哈地说一声“骗你的”,可看到辉天使强捺泪水的样子,他就再也笑不出来,说不出口了。
“嗯……我,抱歉,”余梦洲愧疚地说,“让你们等得太久了,我好不容易摆脱一个叫记忆梦境的东西,就急匆匆地跑下来找你们了……”
“你的灵魂,”辉天使着魔一样喃喃,“你的灵魂还在!我们找了你很久很久,都以为连灵魂都救不回来了!记忆梦境……你是怎么挣脱的,有人帮你吗,现在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数百年未见,他早已不是当时那匹深受折磨,只要能重新在天空飞翔,就心满意足的魔马了,现在他头戴冠冕,执掌天空作为自己的国度,驾驭雷霆和闪电的狂潮。然而,只要看着余梦洲,他便能再次回到那趟旅途,那段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余梦洲感慨万千,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事就说来话长了,我想知道,你们都还好吗,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听人说,你们起内讧了,马群分裂成了两方,真的假的?”
久别重逢,双方都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可一提起内讧的事,辉天使欣喜若狂的眼神就是一变。
他舍不得放开手,于是先在肩膀上蹭掉眼角的泪水,四蹄一踏,腾空飞起。
“我们先回去再说,这里不能久留。”他阴沉沉地扫了一眼远方,面对余梦洲的时候,又是眉眼弯弯,笑容殷切而柔软的模样,“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我都讲给你听……”
余梦洲不明所以,如同旋风刮过,被辉天使急不可耐地摄走了。
“法尔刻疯了,”上到云层之后,辉天使单刀直入地说,“他打算用整个世界的灵魂和鲜血,强塞进魔域的核心,献祭出……”
“献祭出我?”余梦洲插话。
辉天使笑了一下,“不,你的身体被毒素……溶解了,灵魂也无迹可寻。他要献祭召唤的,是第十四匹魔马,象征‘时间’的同胞。”
“他要扰乱时间线,将一切倒转到那天夜晚,你被安格拉抓走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余梦洲:*死了,又活了* 啊哈!看看是谁回来了?
辉天使:*正在天空巡视,忽然发现一个落单的余梦洲,震惊,流泪,不敢上前* 天啊,真的是他吗,还是我的幻觉?
余梦洲:*孤身上路太危险了,决定捡起一根比人还高的棒子防身*
辉天使:*大哭着肯定* 没错!就是他!
第91章 暗空保护区(二十六)
余梦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他默默听着,没有吭声。
抱着他,辉天使飞过一望无际的雪白云层。此处和站在地面看到的景象委实是天壤之别,云海涛涛、霜雾渺渺,无暇的金宫屹立在最苍茫的上方,这里简直就是人类幻想中的天国,而不是一位地狱亲王的领域。
成群结队的鹰身妖兽飞过云间,在见到辉天使的真身之前,便恭敬地伏低了羽翼,敛翅降落在弥散的雾气中。
“那是……报丧女妖?”余梦洲问。
辉天使随意地瞥了他的臣民一眼,他现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听了这个以前会令自己大发雷霆、迁怒至死的种族,也不觉得闹心了。他轻松地笑道:“不再有报丧女妖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净化,新的族群早就代替了她们,你想怎么叫都行。”
他正了正容色,接着道:“如实叙述,一开始的矛盾,远不至于如此激烈。只是法尔刻……他钻了牛角尖,你知道,他可以算作魔域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具象化。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摆脱咒钉的束缚,就能对安格拉施以报复,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辉天使不由自主地减缓了飞行的速度,低声道:“他始终认为,和他一体两面的魔域意志拉你下来对付安格拉,而他却一无所知,从头到尾,都怀抱着狂妄愚蠢的自大之情。直到你走后,他被整个魔域加冕成了皇帝——那加冕之日毫无欢歌,更无盛宴,我去见他时,他只是流着泪,对我说,他觉得王位和权杖,都浸透了你的鲜血。”
“他不肯原谅自己。”辉天使咬着牙,“我们也是。”
余梦洲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这不对!安格拉狠了心要杀我,我属于正当防卫……嗯可能有点防卫过当,但这不是你们的错,更不是法尔刻的错!”
“那么,你被抓走的那个晚上呢?”辉天使苦涩地笑着,“那天夜晚,我们被魔域的意志催眠,什么都感知不到。安格拉是要你死,可魔域更是要你去送死,立场针锋相对的两方,面对你的时候,倒一拍即合了。”
余梦洲心里有点乱,他深吸一口气,道:“行,这个问题我见了他以后一块讲。你继续说。”
辉天使把他往胸前搂紧了几分,华美的金宫近在咫尺,余梦洲却全无欣赏的情致。
“他变了,太多无法发泄的怒火,令他的心变得幽邃而可怖。”辉天使说,“表面上看,他还是以前那个沉稳肃穆的首领,但实际上,他朝其它魔物庄严颔首的时候,心里不知沸腾着多少扭曲的杀意……法尔刻采用了随机抽杀的暴政,只要对着魔域的版图,随便抛下手边的什么东西,砸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血火交加的死地,谁也无法幸免。”
“恶魔确实残忍无情,大恶魔尤甚,可就连他们也无法理解法尔刻的意图。他们可以为了享乐尽情杀戮,钻研最曲折的、戏剧性的折磨玩法,而法尔刻……他只是执意想要毁灭,他均等地恨着魔域的每一个生灵,无论是最古的大魔,还是最弱小的鬼魂,皆在他眼中一视同仁。”
辉天使降落于金宫的平台,走在铺着皎洁如百合的白毯上。
“最后,他告诉我们,他要献祭全魔域的灵魂与鲜血,向诞生我们的魔域核心,强行献祭出第十四匹魔马,‘时间’。一部分兄弟终究提出了反对的意见,我即是其中之一。”
辉天使苦笑道:“其实那天傍晚,你对以太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说,你是胸无大志的人,不求当什么亲王,只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安置一座农庄,在里面度过自己的晚年,你不能辜负自己的梦想。”
“法尔刻准备牺牲整个地狱来挽回你,可是你这样的人,怎么背负得起这么大的罪业?”魔马痛苦地低语,“你不会原谅我们的,即使你真的回来了,也一定不会原谅我们的。我不能……我不能辜负你……”
余梦洲的手指,慢慢在他的手臂上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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