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先贤脸上急切须臾间平复下去。
他往小说家的先贤处扫过去一眼,淡淡道:“这都是你小说家自个儿的不足处导致的,你小说家不能将这一短处填补上,就莫要再肖想似那小孩儿一样的后辈了。”
对于自家家里的事情,可谓再没有比小说家先贤更了解的了。他听着史家先贤的话,一时也沉默下来,半饷没有言语。
“诚然,我等小说家先天不足,致使根基有缺;门中之人又是鱼龙混杂,多有短处……”
“为着族群缘故,为着孟彰这小孩儿自个儿思量,我合该自行退避才是。可你也看出来了,孟彰这小孩儿所修持的梦道之瑰奇昳丽、磅礴杂广,在诸多炎黄文化流派之中,就是与我小说家流派最为契合。”
是,小说惯常只能充作茶余饭后的一项消遣,上不得大家,入不了上流,哪怕他们这些人强行汇聚成为流派,有被族群尊作先贤的前辈在上头镇压,到底也还是不得族人正眼。可是,孟彰这小孩儿的道途真的就最与他们小说家契合。
遍数整个炎黄人族族群内部的文化流派,再没有其他比他们小说家更适合孟彰这小孩儿的了。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这就是他作为小说家的人,胆敢跟其他流派扛上且直到这个时候都还不愿放弃的底气。
史家先贤平平淡淡看着小说家先贤,对小说家先贤此刻很是激动、凌乱的情绪视若无睹。
“最为契合又如何?”史家先贤只有一句话要说,“最适合你们小说家发展的,是盛世,且必得是人人饱食、衣暖、安危无忧的盛世。”
“也唯有那个时候,族人才有闲暇和余力去翻阅你们的著作。”
吃不饱、穿不暖、自身安危备受威胁、目不识丁的时候,谁个不是先想着填饱肚子、驱寒取暖、保全性命,哪儿还有心思去看什么小说?
小说家先贤抿着唇,无法反驳。
史家先贤再看得他一眼,缓和下语气。
“你也知道,接下来的近百年时间里,我炎黄人族族群可不安稳,真要让孟彰小孩儿这等资质的人入了你小说家,在这世道里也寻不得让他放手耍弄的空间。”他顿了顿,问小说家先贤道,“莫不是你想要让他等,一直等到战乱平息、族群之中大势落定、盛世再次降临的时候?”
小说家先贤仍是说不出话来。
史家先贤冷笑一声:“便是你愿意,也得看孟彰这小孩儿自己愿不愿意,看看族群里祖地的各位先祖愿不愿意让你耽搁了他去。”
“放手吧,莫要让我看轻了你,看轻了你小说家。”
倘若史家先贤没说后头那半句话,小说家先贤未必会怎么样,可他说了,小说家先贤一下子就炸了。
呵,莫要让他看轻了他,看轻了小说家?说得就像是他们曾经看重过他,看重过他们小说家一样!
“你劝我倒是一套带着一套的,那你们自家呢?你们自家就能够放手了吗?”
小说家的先贤将手从他的头发发根处收回,对着史家先贤那边冷笑。
“我小说家入不了上流,登不得那大雅之堂,更需要一个极其严苛的发展空间,那你们史家呢?”
“你们史家倒是雅正端重了,可你们不也一样在乱世里没有多少伸手的空间?!哦,我这竟被你给气疯了,连话都没说对,对于你们史家来说,乱世与盛世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
史家,执笔刻青史,不掩功不避过,旨在为后人记录族群绵延、存续间发生的种种过往,既为族群储存过往,也为族人指引未来。
背负如此重责,史家之人自然享有特权。普天之下,但凡是他们炎黄人族族群的聚居地,就没有史家之人不能去的地方。哪怕是皇座左右,不论坐在上头的人是何等品格,贤明也好,昏庸也罢,亦同样有他们史家的人在侧旁录书。
史家不可谓不贵重,史家之人亦不可谓不清贵。
可那又如何?这等待遇、这等优容,仍旧遮掩不了史家之人的局限。
——一应好与坏、错与对,他们史家都只能旁观,只能记录,却不能插手。
插手了,就不复客观,就有了偏好与倾向。如此,还要怎么公正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传叙后世,指引后人?
“我小说家再是不入流,再是鱼龙混杂,也仍然可以插手世间诸事,但你们史家……”
小说家的先贤嗤笑一声,又问:“你们难道就适合孟彰那小孩儿了吗?你以为孟彰那小孩儿是能像你们这些人一样,能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在史书上用刀笔冷冷刻下几行文字?!”
“倘若你们真是打的这个主意,我劝你们且早早罢了吧,莫要让自家的后辈瞧不起你等。”
这回便轮到史家先贤沉默无声了。
小说家先贤斜眼看过去,哪怕对面史家先贤的脸色未曾有过分毫的波动,也仍旧没能影响到他的心情。
“你说得没错,但有一点你没想明白,”史家先贤忽然开口,他凝望着满眼愕然的小说家先贤,“整个族群诸多流派之中,唯有我史家,能够给予孟彰这小孩儿绝对的庇护,让他脱出这一趟乱争的政局,真正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小说家先贤仍然怔怔地看着史家的先贤。
“说到底,”史家先贤却已经不再看小说家先贤了,他转过目光去,看了看洛阳中金銮殿的位置,随后目光又往宫城的各处宫殿群落一一看过去,“接下来我族群里面对的劫数,其实仍是我族群内部的乱争。”
“哪怕可能会有异族翻搅进来,事实上他们也已经成为了我炎黄人族族群的一部分,只是那些异族身上还余留了野性未曾彻底驯服罢了。”
史家先贤的那双眼睛眸光湛湛,仿佛洞穿了过去与未来。
“毕竟早在东汉时候,这些异族的先祖就已经被我炎黄人族族群所收容。从东汉时候到如今的晋,近千五百年的时间过去,彼此的融合早已经开始,再不是任何人能够阻拦,也不是任何人否认就能够抹去的。”
“孟彰这小孩儿资质卓绝,非是凡俗可比,倘若放任他陷落在这族群内部的纷争之中久久不得脱身,甚至是被攀缠搅扰未能全力修行、学习,岂不是浪费?”
史家先贤很有他自己的道理。
“莫不如就让他入了我们史家,在我史家修行,上可触摸我炎黄族群诸多故旧隐秘,下可积蓄修为与学识,等待乱世结束以后的盛世,以期一展拳脚。”
小说家先贤听出了什么,不觉惊问:“你的意思是,待一切乱局结束,你们不会强留孟彰这小孩儿在史家里呆着?更不要求他担起史家的职责,可以放任他自主行事?”
史家,居然这么的大度宽容?
史家先贤都懒得给小说家先贤一个眼神。
真以为他们史家从来只是旁观,全不理会族群内部的事情?也不看看没有他们史家,炎黄人族族群的底蕴能在一代代的生息繁衍中保存下多少来?
“如何,你们小说家到底愿不愿意放人?”
小说家的先贤惊了一瞬,待回过神来后他竟然勃然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我小说家如果不打消收拢孟彰这小孩儿的心思,就是我们不怀好意,耽搁浪费了族群中的英才了?”
史家先贤额角青筋跳了跳。
“莫要胡搅蛮缠,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意思!”
小说家的先贤多看了史家先贤一眼,才收回目光,但他还是不忘嘀咕着道:“谁知道呢?若不然你为何会这样说?只将这件事来问我,难道你会不知道真正能决定这件事情的,压根就不是我或者你,而是孟彰这小孩儿自己?”
“我们在这儿说得再多,商量得再妥当,分明都比不上孟彰小孩儿自己的主意。而且,就算我真的在这儿答应了你,只要孟彰小孩儿自己觉得小说家好,他早晚也会撞入小说家这条道路上来。”
“资质原就是这样不可理喻的东西。何况,别的不说,我族群里关于小说家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他需要,又不出格,族群不会拦着不给他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