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司马檐目光一瞬幽深,但他也没有闪避,笑着说道:“朕确实是看过了。”
“孟彰小郎君或许年岁还小,行事尚有些稚嫩,想法天马行空,但不得不说,他的策论确实很有几分巧思……”
不等他面前的尚书左丞庾庭再说些什么,晋武帝司马檐就强扯出一张笑脸,道:“眼下我朝境况不好,天灾人祸的,总叫人发愁。”
“天下黎庶皆为朕之子民,他们吃苦受难,朕心里也很不好受。孟彰小郎君的这份巧思,若能真的有用,该是能大幅度改善我朝生民的境况。”晋武帝司马檐殷殷说话,一言一语似乎尽出肺腑,“但先贤也曾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须得慎重,更须得耐心……”
满朝文武百官其实已经猜到晋武帝司马檐接下来的话语了,但他们也还是连连点头,无比配合。
“陛下所言甚是,国家朝政关乎天下黎庶民生,岂能轻忽随意?必当小心谨慎。”尚书左丞庾庭先接话道。
尚书右丞贾柯也是连连点头:“或许,我等可以择选一些地方郡县先践行这部分策论,以观成效?”
另一边厢的两位门神看着这一幕君臣来往,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面相觑。
“这些人真的是……”郁垒说着,忽然摇了摇头。
神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道:“也就是你往日间鲜少注意这些高门世族的动作,不然你就不会这样奇怪了。”
“他们惯常就是这样的?”郁垒问。
“从来都是这样。”神荼点头,道,“倘若世族与皇族相争,司马氏一族势大、胁迫太过又牵扯着庞大的利益甚至关乎世族整体生死……”
神荼往金銮殿中央处看去一眼,叫郁垒去看:“就像阿彰的策论这件事一样,这些世族才会真正联合起来跟皇族司马氏抗衡。可要是其他时候,这些世族就没有那么齐心了。”
郁垒仔细打量过那些朝臣,将他们面上眼底最细微的表情收入眼里。
“所以现在,就是又到他们相互掰扯的时候了?”
“该是了。”神荼点头,见怪不怪,更不忘提醒郁垒道,“你得习惯,炎黄人族族群的这些门阀世族就是这样的,变脸只在顷刻间,比什么都快,尤其是这些各家支柱。”
“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比家族传承和家族利益更重要了。”
郁垒不禁惊疑,就问道:“连他们自己的道途和道心都比不得?”
神荼想了想,回答道:“这个就得看他们自己了,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但就我所见,这些家族支柱的人物,他们的道途、道心似乎都跟自家家族有着很大的关联,通常时候来说,两者很少会出现冲突。”
郁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叹道:“果真是麻烦。”
神荼心有同感,但还是道:“麻烦是麻烦的,可该了解该注意的地方也不能忽略含糊,不然有你吃亏的时候。”
郁垒自是知道神荼说的话没错。哪怕是祂们这些阴神已经在考虑将绝大部分跟炎黄人族族群打交道的事情交付给祂们挑选出来的人,祂们也仍旧不能太过懈怠。
“他们现在这是……”郁垒又将目光投向那金銮殿中的一众人等,问道,“要各自退一步了?”
神荼也转眼看过去。
“毕竟他们彼此的态度、底线都已经透露得差不多了,再僵持也不可能有更多的退让,自然就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郁垒只是惯常对这些门内的事情不感兴趣罢了,祂并不真的愚钝,如今稍微花费一点心思,也就弄明白了许多。
“是了,反正不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撕破了脸面……”
神荼点头,又道:“这晋武帝司马檐是受限于当前局势,不好真正翻脸。他眼下真正的关注重点,还在他那嫡长子司马慎身上呢。至于其他的世族高门……”
神荼嗤笑一声:“司马氏眼看着就要自己乱斗起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站出去将司马氏的注意力强行拉到自己身上?”
这个时候冒头,除了成为皇族司马氏立威占功的靶子,还有什么好处吗?
“既然如此,那为何早先时候这晋武司马檐还做出一副……”
不等郁垒将话说完,祂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
祂皱着眉头,很有些不满地瞪着那边厢的晋武帝司马檐:“他竟是将阿彰抬起来做幌子吸引大部分的目光,好让他能够有更多的余裕完成他们父子的布置,以争取在阳世天地那边占得更多的优势和便利?”
“你难不成是才想到的吗?搂草打兔子,说的就是他这样了。”神荼点头道。
郁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越发的难看。
“打从一开始这晋武帝司马檐就不怀好意,想着捧杀阿彰,现在又要拿阿彰来做靶子,给他们父子俩转移目光,分化注意力……”这位门神怒道,“这算什么?觉得阿彰好用又顺手,就想要将他用到极处、非要榨干了他才愿意罢休?!”
神荼的脸色其实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但祂相对来说确实比郁垒更冷静。
“炎黄人族族群接下来的数十近百年都会是一盘乱棋,阿彰就在这盘棋局里,一时半会儿又怎么样能脱得了棋子的身份?再说了,眼下他们这个族群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现如今哪个冒头拔尖的人又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呢?”
神荼缓缓说着话,言语间似乎很有道理。而,说实话,倘若不是郁垒足够了解神荼,没有错过祂平缓冷静话语表面下又冷又紧的情绪,郁垒或许也就信神荼真是这样想的了。
见得神荼这番模样,郁垒反倒冷静下来了。
祂先是看了看身侧不远处仍在专心汲取种种道蕴的孟彰,然后才重新看向神荼,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倒是想让阿彰不只当一个棋子,而像他们这些人一样更多地充当一个棋手,”神荼目光扫向晋武帝司马檐那一群人,“可没用。”
“这不是我想不想,又或者我们一众兄弟手足想不想就能成的事情。一切得看阿彰自己。”
棋手不比棋子,他需要贯彻自己的意志、施展自己的手段,旁人不能帮、也帮不了。
诚然,只要阿彰笃定一念,有祂们这些兄弟手足在旁边照看着,即便他的手段相比起诸如晋武帝司马檐这些人来说要更为生涩、稚嫩、粗疏,阿彰面前的棋局局势也不至于落到大溃败的结局。可这对阿彰真的就是好事吗?
没有经历足够的成长试图去引导一族族群的发展?成功了固然很好,可如果失败了呢?阿彰整个人都可能会被压垮。
那毕竟是一个族群的命数和框架!炎黄人族族群里就有一个词叫“慈不掌兵”,阿彰现在其实还远未成长到能够背负起一个族群命数的地步。
郁垒听着神荼的话,也是一阵沉默。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了?”
“眼下是只能这样了。”神荼低垂了眼睑,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
“嗯?”郁垒发出了一个单音。
神荼就道:“阿彰他不喜欢做人棋子,尤其是做一个他不喜欢的人手上的棋子。”
郁垒先是一怔,随后也是笑开。祂连连点头道:“神荼你说得很对,阿彰他虽然年幼,但也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这些事情,阿彰心里该是有他自己打算的。在阿彰向祂们请求支援与帮助以前,祂们且只在旁边看着便是,不必多做些什么。
再度将目光投落在那边厢的一众君臣处,郁垒心中又问神荼道:“那他们现在这样……是要重新分配利益?”
神荼点头道:“也该是进展到这一步了。”
郁垒凝神去听,那一众君臣也还在来往拉锯中。
“择定部分郡县先践行这份策论,以观后效?”那晋武帝司马檐此刻脸上正做沉吟状,问,“听起来似乎是老成周到之举。那,诸位臣工以为,哪些郡县先来比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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