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垒看了看金銮殿下方的百官,又看看玉阶上方御座处的晋武帝司马檐,接上了神荼的话:“实质上,他们君臣之间的争斗仍在继续,不过是更荫蔽了些而已。”
既然君臣之间的争斗还在继续,那么他们双方间的道则碰撞自然也没有停下,那流泻于整个金銮殿的道蕴自然也没有消减。
既然如此,那又怎么影响得了孟彰呢?
郁垒这样想着,更放松地笑了笑。
“看来,晋太·祖司马懿的话语在他孙儿司马檐那里,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用啊……”
对于这句废话,神荼是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去。
郁垒也不介意,含笑继续看金銮殿中的这场朝争。
晋武帝司马檐并不似以往大朝会一样安坐御座之上,静等身边的内侍大监宣礼唱节。
他将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稍稍往前倾,抢了那内侍大监的工作,直接问道:“尔等今日有何事上奏?”
磅礴的阴世龙庭龙气在他身后盘旋回环,显化玄黑色的九爪神龙。神龙携漫天龙气游走虚空,拨弄广阔晋庭龙气。最后,祂回到了晋武帝司马檐身后,森冷威严俯瞰着金銮殿中的两班文武朝官。
两班文武朝官并没有被晋武帝司马檐的抢先出击影响。在他们的身后虚空处,气运汇聚盘结之下,亦有异兽显化。
或虎或豹,或雀或鹤。
或许也是因为两班文武朝官未曾形成严谨、缜密的官阶图腾。这些由朝官气运自发演化而成的异兽,不论是虎豹还是雀鹤,比之晋武帝司马檐身后的那条玄黑色九爪神龙来可谓是逊色太多。
这种逊色并不仅仅是因为君臣阶位之间存在差距,更是因为双方之间的本质区别。
君王气运图腾异象随着历朝历代演化,可谓是基本成形,但两班文武朝官的气运图腾异象却都还在孕育之中呢。
随着朝官与帝皇相争,双方气机碰撞、道则交锋之间,又更引动玉阶侧旁端坐的孟彰周身浮影波动。
那掠影一般的梦境世界演化中,曾经虚浮、轻淡的各色朝争场景也正在快速地沉淀,更多的道蕴碎片被引导着汇入,成为这些朝争场景的根基。
但这一切并未影响到金銮殿中的君臣,尤其是那两班文武朝官。
他们甚至都没有任何的交流,文班朝官中就有一人起身出列。
“臣河东郡都水司郎中有本启奏。”
仍在各自坐席上安坐的两班文武朝官没有一人分去目光,但所有人也都已经知道了这位郎中的奏本内容、他的出身、累任官职更甚至站在他背后的人。
晋武帝司马檐其实也心里有数。
他目光扫过金銮殿中一众朝官,沉声道:“说。”
那河东郡都水司郎中又是一礼,方才道:“……今年河东郡内降水不足,郡中各河流水面下降,已是历年来最低水位,且近两个月内仍是烈日炎炎,臣担心再这样继续下去,河东郡今年的秋收将会收到影响,还望武帝陛下垂降恩德,遍泽天下,允准河东郡调用税银以备秋旱。”
两班文武朝官脸色不动,似乎那位都水司郎中所提出的朝议只是寻常,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晋武帝司马檐胸腔中却有一缕火气窜起。
果真就是他们这些跟他们皇族司马氏同享朝廷运数的朝官,才更为清楚他们大晋朝堂的要害和命脉。这一出手,居然就已经在拿捏了吗?
晋武帝司马檐无比的气恼,心下忿恨不已。
尽管晋朝传承到他手上,才过去拢共四位帝主,但有晋一朝,不,连带着更往前的曹魏,因为曾经的乱世,基本上朝堂建制都是以积蓄军事力量为目的的。
开荒垦地是为了囤积粮草;畜牧养殖是为了练兵养马;匠造营建是为了防御攻伐……
朝堂上所有的一切政策,尽以增强战力为主旨。那天下税收,除了部分供养给他们皇族司马氏享用以外,基本上都拿来养练天下兵马了。
现在,这朝官一开口就将兵锋直指税收。他们哪里是想要针对朝堂诸事的运转,分明就是在针对他们皇族司马氏手下的兵马!
曹魏也好,司马晋也罢,都是以手中兵马逼压四方坐上的皇位,兵马就是他们的底线。这些文武朝官今日就是踩在了晋武帝司马檐的敏感处。
甚至不独独是晋武帝司马檐的,还是司马晋四代帝主的。
他们真是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晋武帝司马檐压着心头的怒火,冻彻的寒意从他双眼流泻而出。连同他身后盘旋的玄黑色九爪神龙,此刻也都用刀锋一样的森寒目光冷冷俯视着那河东郡都水司郎中。
那河东郡都水司郎中脸色渺白,整个人的身影层层削减,竟像是魂体的内部有什么根本的东西正在以一种不可挽留的速度往外流淌,整个魂体都在快速变得虚淡。
河东郡都水司郎中似乎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异状,他笔直地站立在原地,虽目光低垂并不与上首的晋武帝司马檐以及他身后的那条九爪神龙对视,但他头颅是挺直的,不是嚣张的高昂,也不是卑怯地低垂。
这份自然姿态,绝不是没有任何倚仗能够展现出来的。
晋武帝司马檐心里也很明白,这河东郡都水司郎中既然是两班文武朝官中第一个站出来的,就一定是得到了某些人,或者说是全部人的承诺。
果不其然,甚至都不必这河东郡都水司郎中自己出手防卫,那浑然一体的社稷气机便呼应也似地流动。
一圈一圈的气机环护之下,正侵蚀着那位河东郡都水司郎中的道蕴被削减乃至消弭,最终被逼出那河东郡都水司郎中的魂体。
江山道蕴消弭退散,社稷道蕴当仁不让流向那河东郡都水司郎中,将他的魂体化作自己的容器,快速地填补上他的亏空。
那河东郡都水司郎中魂体的虚淡感觉快速被抹去,重新恢复早先时候的厚重与充实。
不,这河东郡都水司郎中的状态竟是比之早先他站出来的时候还要肉眼可见地好了几分。
晋武帝司马檐瞳孔深处寒意暴增。他身后的玄黑九爪神龙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往前探出了些许。
显然,晋武帝司马檐已是生出了杀意,连同他身后的阴世龙庭气数都有所感应。
但就如他自己知道,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那样,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必须要忍耐。
他不能出手,起码这个时候不能。
他这时候出手,只能是平白授人以柄,给这些朝官攻击他、威逼他的机会。
忍!
他必须得忍!
心头怒火沉闷地沸腾的这会儿,晋武帝司马檐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他的皇祖父晋太·祖司马懿。
在那位河东郡都水司郎中之后,上党郡都水司的郎中一面觑着晋武帝司马檐的脸色,一面做犹豫迟疑状,那边厢晋武帝司马檐的嘴唇动了动,都还没有说话,他就已经猛地起身迈步,也放声道:“臣上党郡都水司郎中也有本要奏。”
晋武帝司马檐的额角跳了跳。
克制,克制!你需要克制,绝对不能爆发,他们都在等着你呢。你这会儿简单被激怒,回头就会有更多的“奏请”、更多的“劝谏”在等着你。
一定要克制!
万万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
晋武帝司马檐如此告诫着自己,同时沉声道:“说。”
那上党郡都水司的郎中夸张地松了口气,更特意抬手擦过额角,将手中玉笏高高举起,哀声道:“陛下,上党郡的支流比河东郡那边的支流数量更少,河流里的水量也多有不如。河东郡那边情况纵然不是很好,但也远比不上上党郡这边凶险啊陛下。”
“陛下你是不知道,我上党郡里别说是长河支流了,就是郡中的湖泊、水井的井水都受到了影响,水位在持续降低……”
哀哀将上党郡中的情况说道了一遍,那都水司郎中又哭求道:“求陛下开恩,予我上党郡近百万黎庶恩德,准郡中为防备大旱调用郡中税银,以保秋收。”
若说河东郡都水司郎中站出来请求调用税银,晋武帝司马檐还带了两分期待扫过那些负责监管各地税收的郎中、侍郎,希冀他们多少生出些愤怒的话,那么等上党郡都水司郎中再开口的时候,晋武帝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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