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姑娘脑袋里不少问题,齐元霜回过头,朝她摊开手:“吃奶糖吗?”
他这么一说,穿着西装给人带来的距离感又消失了,陈雅瑛重新感知到邻家大哥哥的气息,接过糖谢道:“谢谢元霜哥。”
齐元霜又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个,问陈方旬:“方旬,吃奶糖吗?”
陈方旬一早上的状态就很焦躁,齐元霜早上隔着屏幕给他发消息都能感受到那种茫然和心烦意乱。
“我就不吃了。”陈方旬只顾着开车,抽空瞥了他一眼:“咳嗽没好多久,少吃点。”
齐元霜被他管着反倒显出几分喜悦,高高兴兴把糖塞进口袋。
陈雅瑛坐后座,含着那颗奶糖,因为陈方旬那句“少吃点”,后背发麻,总感觉自己也在挨批的范围内。顺道想起之前被亲哥训的岁月,没忍住挪了挪身形,坐得很端正。
更是朝齐元霜投以看勇士的目光。
被管着居然会这么开心。
齐元霜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她的惊讶,悄悄回过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到达墓园后,陈方旬停下车,三人下车先去买了花束,才往墓园里走。
来到陈雪蓉墓前时,陈雅瑛眨眨眼,率先问道:“哥,还有谁来了吗?”
陈雪蓉的墓前放着一束菊花,花束还是盛放状态,显然是最近才放下的。
陈方旬撑着黑伞,神色难辨。
齐元霜站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65章
陈方旬将手里的伞交到齐元霜手里,半蹲下将那束花放在了一边。
陈雅瑛将新买的康乃馨递给陈方旬,见兄长把花束放好,才挪到陈雪蓉的墓前,小声念叨:“妈妈,我现在已经在珩大上课了,学校里有好多厉害的人哦。”
那束菊花被放在一边,孤零零地淋着雨,花瓣凄惨凋零。
陈方旬没有看第二眼,起身后退半步,将空间腾出来给陈雅瑛碎碎念。
齐元霜将伞往他那里倾斜,低声问道:“要去问工作人员那束花是谁放的吗?”
陈方旬收回注视那束花的视线,摇了摇头:“我对是谁送的不感兴趣。”
陈雪蓉的忌日在今天,他的同事领导基本都知道,顶多会同他说一句节哀,并不会不同他说一句,就一声不吭前来祭拜。
能够来祭拜的那几位,前两年也都因病逝世了。
陈方旬低下头,摸了摸半蹲着的陈雅瑛的头发。
“哥你不和妈妈说话吗?”年轻姑娘转过头,仰起脸看兄长,问道。
陈方旬温柔笑道:“等你先说完。”
陈雅瑛点点头,朝着墓碑说:“妈妈,你看哥又害羞了。”
每次来祭拜,陈方旬都要等她先说完,仿佛才能照着她的话语,按照模板规规矩矩回答问题。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陈雪蓉的名字,陈雅瑛伸手摸了摸湿透的姓名,低声喃喃被尽数淹没在雨中。
齐元霜安静地看着兄妹二人祭拜母亲,抓着伞柄的手再一次收紧。
他注视着地那枚姓名,抿了抿唇。
陈雅瑛对着墓碑嘀嘀咕咕许久,把大学的趣事念叨了遍,才扯扯陈方旬的衣摆:“哥,我和妈妈说好了。”
她站起身,脚下发麻,被陈方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免于在墓前摔个四脚朝天的惨案。
陈方旬走到墓前,齐元霜就接过了扶陈雅瑛的责任,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给陈方旬空出空间。
“脚很麻吗?”齐元霜小声问陈雅瑛,后者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开口:“蹲太久了。”
“轻轻踩地面,过一会儿就好了。”他对陈雅瑛说,目光却落在了男人的背影上。
陈方旬撑着伞,沉默地注视墓碑,先和母亲介绍了齐元霜:“今天带了朋友来看您。他齐元霜,是个医生,之前在蹊水镇就和他认识了,今年才重新碰上面,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他。”
往日热闹的齐元霜只是站在一边,轻声应和他的话:“阿姨好,我是齐元霜。也是之前在蹊水镇住过的江莺莺。”
雨天打扫总是麻烦,陈方旬却很细致耐心地擦过那道墓碑,尽管总会有新的雨水落在上面,他却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套动作。
以齐元霜作为话题后,他一时间又是无话可说,分明有很多事值得说出口,但深吸一口气后,他还是只余沉默。
雨声能将所有思念之音掩藏,也能将所有期待缅怀送达。
陈雪蓉生前对他总是愧疚居多。
愧疚自己要将照顾女儿的责任加到儿子身上,愧疚自己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没有给一双儿女正常幸福的家庭。
于是恨不得揽过所有的苦难,尽可能把好加诸在孩子身上。
加倍的爱里何尝不是加倍的补偿。
陈方旬能感觉出来母亲看向他的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永远带着愧意。他鲜少直白表达自己的情感,更擅长的永远是闷头做事。
陈雪蓉看向他时,他便全盘接受那些愧意,默不作声接过重担,坚定地向前行走,绝不走回头路。
也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点长大。
他们三人就在对彼此的愧疚之间,于风雨飘摇间搭起一叶扁舟,慢慢悠悠地往人生的旅途上驶去。
细雨携风轻柔抚过伞下他的面颊,像是母亲对孩子日复一日的留恋。陈方旬下意识伸手去接雨丝,却只能感受到雨丝与风从指缝间穿行而过。
他收回手,良久之后,才转身对齐元霜和陈雅瑛闷声道:“走吧。”
陈雅瑛小心看着兄长寡淡默然的面孔,松开齐元霜的手,安静钻进兄长的伞下,像幼年时那样,挽住了兄长的手臂。
陈方旬一怔,低头看见她安慰的目光,勉强笑了笑,低声问道:“还要哥哥背你啊?”
“那哥哥要背吗?”陈雅瑛问他。
齐元霜接过陈方旬手中的伞,站在一旁撑伞为兄妹俩挡雨,陈方旬半蹲身,轻松背起陈雅瑛,掂量了两把:“重了。”
陈雅瑛把头埋在兄长的脖颈间,闷声闷气:“我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妈会开心的。”陈方旬说,“我也有好好照顾你。”
“嗯。”陈雅瑛低声应了一句。
好一会儿,陈方旬才察觉颈间有点湿意。陈雅瑛蹭了蹭他的脖子,含糊着开口:“我好想妈妈。”
陈方旬把她往背上托了托,背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点,生怕把她摔了。
很早以前也是这样。雨天,大学毕业的陈方旬背着妹妹送陈雪蓉下葬,十一岁的陈雅瑛贴着他的背,手里拿着一把伞。
兄妹俩走过湿漉漉的地面,一步一步往出租屋走。
路上很安静,只剩雨水的声音漂浮在耳边。
陈雅瑛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没有拿着伞。
陈方旬回过头,雨水的声音里多出了第三道声音。
齐元霜和他们并肩行走,手里的黑伞将三人撑住,隔绝了外界的雨声,只余沉闷的寂静。
他看向注视他的陈方旬,问道:“怎么了?”
陈方旬摇摇头:“没什么事情。”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冷硬,多补充了一句:“谢谢你来看我妈。”
“这有什么好谢的。”齐元霜说,“是我自己要来看阿姨的。”
陈方旬的齿根蓦地泛起痒意,他咬咬牙,对他道:“还是谢谢你。”
谢谢齐元霜替他撑伞。
黑伞往他的方向倾了倾,齐元霜嘴角往上翘了翘:“不客气。”
“回家吧。”他对陈方旬说。
他们三人共撑一把伞往墓园外走,却被一道清越的男声喊住:“陈助理?”
伞面上移一寸,出言喊住他们的人捧着一束花,惊讶地看向他们。
“裴先生。”陈方旬蹙眉,同他打了声招呼。
裴清羽面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又同齐元霜打了声招呼:“齐医生。”
齐元霜敷衍地点点头,率先开口结束话题:“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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