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陈方旬,深吸一口气道:“我的确想认真培养你,这件事从来做不得假。方旬,我当年是……真心待你。”
这句话对沈敬玄而言已经是最直白的表达,他注视着陈方旬,试图从那张脸窥见情绪波动的蛛丝马迹。
但陈方旬什么反应都没有。
喜怒不形于色,陈方旬在掩藏情绪这件事上本身就比一般人要强,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能力更上一层楼。
他已经没有办法看出他的情绪到底是向上还是向下。
“是吗。”陈方旬说。
沈敬玄一愣,忽然意识到今天的这场谈话即将结束,某种代表着离别的隐喻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当然是。”沉默良久后,沈敬玄苦笑着开口,“我对你的纵容,对你的偏心,从来不作假。”
他擅长剖析自己,却不擅长表达自己,开口时,字赶字,句赶句。
离别的三年里,他也认清了自己在“我要得到他”的念头下藏着什么心思。那些维护与偏袒成为他的验证真心的证据。
“方旬,只有你永远那么迟钝。”他垂下头,沙哑道,“什么都看不出来,再直白的暗示落到你眼里也不过轻飘飘的一晃而过……我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辞退的助理一个又一个,只有陈方旬留了下来。他对陈方旬总是纵容偏袒的,酒局与刁难被他拦在身后,那五年里,他维护陈方旬成了习惯。
掌控是真的,培养和真心也都是真的。
陈方旬不动如山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漏洞。
他愣坐在原地,低声喃喃:“……纵容,偏袒。”
“我曾一度以为你并不擅长这件事。”沈敬玄没有错过那一丝的漏洞,紧跟着道,“但你只是不去想而已。”
又是那双认真注视他的眼睛。
触碰他唇边痣的手指。
蹊水镇共撑的一把伞。
他为什么会允许他介入自己划定的范围之内?
“骑士有义务保护公主。”
“陈教练多温柔一人。”
“很性感。”
陈方旬忽地说不出一句话。他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允许与偏心来源何处,就像沈敬玄说的那样,他是个很迟钝的人。
他不擅长剖析自己,也不擅长表达自己。
所以选择回避一切需要他自己的问题。
沈敬玄靠近陈方旬,探身看向他,压抑道:“方旬,我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骗你。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任何信任,可我恳求你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陈方旬恍然不觉,模糊无解的问题突然得到了解答,他的脑子在这一刻飞速运转,却逐渐清晰明了。
胸腔内心跳声的存在愈发鲜明,就像是易拉罐打开的那一刻,气泡咕嘟一声冒了出来。
没有过分激烈的情感涌现,只有最简单的,问题得到解答的轻松。
沈敬玄的声音骤然一顿,他惊疑地看着陈方旬茫然的脸,不妙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原来是这样……”陈方旬扯扯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突然明白的讶然,他低笑一声,推开了沈敬玄。
沈敬玄跌坐回座椅里,仰起头去看他,眼神亮了亮:“方旬……”
陈方旬收敛了那一瞬的笑意,内敛冷静道:“沈敬玄,我们之间的账平不了,你救了我母亲,又害了我妹妹,我对你的报复只能是那一架。”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沈敬玄:“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沈敬玄猛地抓住陈方旬的手腕,咬牙道:“方旬,你一定要那么狠心吗?”
陈方旬决然地推开他的手:“被困在原地不会有好结果。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你在我这里不过是个陌生人。”
沈敬玄不怕陈方旬厌他恨他,也不怕陈方旬报复他。
却独独怕陈方旬当他是陌生人。
他能给陈方旬带来的仅剩的情绪波动都消失了,就丧失了唯一的优势。
陈方旬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包厢门打开,沈敬玄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见陈方旬走出那扇门,齐元霜脚步欢快地迎了上去。
他的眼睛转了转,与齐元霜对上了视线。
齐元霜带着笑的双眼变了变,最终化作了怜悯。
优胜者的怜悯。
“砰!”
包厢门重重合上,将玻璃瓷器碎裂的声音掩去。
陈方旬没有回头,沉默注视着齐元霜,视线一寸寸从他俊秀的五官轮廓上抚过。
直到那张满是少年气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疑惑,他才温和开口问道:“你没去停车场等我吗?”
齐元霜站没站姿,也没回答的话,反而凑近他,像只打转的小狗绕着他走了一圈,检查他的身体,最后满意开口:“没受伤就好。”
陈方旬失笑:“我没那么脆弱。”
“那可不一定。”齐元霜拖长音说,“沈敬玄神经病,万一发疯怎么办?”
发疯可不好控制。
陈方旬抬手,动作熟稔地揉揉他的脑袋:“他不敢。”
齐元霜听他笃定的语气一滞,最后还是没忍住嘀嘀咕咕:“他不敢~”
语调千回百转,阴阳怪气。
陈方旬闻出来他话里的醋味,无奈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慢悠悠开口:“我和他不熟,陌生人之间动什么手。”
齐元霜一惊,像是听到什么震惊的话,缓缓站直看向陈方旬,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不对劲呢?”
陈方旬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都在想什么东西,我能有什么不对劲。”
齐元霜深黑的眼瞳无辜地看着他,眼底却满是笑意。
陈方旬轻咳一声,率先收回视线,催他走人:“走吧。”
他的脚步稳健有力,背影却多了点松快的意思,齐元霜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快步跟上,挤在他的身边。
又因为没看路横冲直撞,被陈方旬再一次提溜后衣领抓了回来。
“走路要看路,说了几次了?”陈方旬皱着眉,低声训他。
齐元霜安安静静跟在他身边走,总算是走有走姿,眼睛学会看路了。
“知道了。”他对着陈方旬,装乖道。
第60章
齐元霜还是觉得陈方旬有哪里不对劲。
中午的饭局陈方旬喝了酒,开车的人就换成了他。
他边给自己扣安全带,边偷偷瞄陈方旬。偷瞄的次数多了,陈方旬闭目养神都养不下去,无奈撇过头看他:“看我做什么?”
齐元霜这人被抓包和没被抓到一样,反而会更加坦荡。他索性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试探问道:“沈敬玄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他平时不会直接问出来,陈方旬和其他人的谈话他都当不知道。只是今天谈话的人是沈敬玄,他就不免多出来一点好奇心。
还要迂回问话,不直接问“你和沈敬玄究竟说了什么”。
怎么还记着这事儿。
陈方旬在心里无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才似笑非笑道:“好奇心这么重?”
齐元霜叫他看得后腰忽地发软,好悬才成功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就是好奇。”
说他好奇心重,也没有责怪的意思。齐元霜不想把自己搞得像是查岗,只好用好奇这个理由盖过去,反正他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按照陈方旬以前的习惯,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
“聊了一下以前。”陈方旬语气平淡地解释,“让他不要再来找我,和他没关系了。”
齐元霜惊讶地挺直脊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清楚了。
陈方旬这个高度概括的技能,肯定把复述过程里的补充细节都丢到一边。但在齐元霜看来,那些补充细节有时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和沈敬玄谈话里的补充细节,是让陈方旬不对劲的重要原因。
齐元霜摸着下巴沉思好一会儿,才在陈方旬“开车别走神”的提醒里放下那堆思绪,专注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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