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和无辜的母亲遭受过多少白眼和父亲火辣辣的耳光,酒后饭桌上这双眼总是成为家暴的借口,幼年的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他是个不会睁眼的瞎子就好了。
至少那样不会遭受此等无妄之灾。
周景池僵硬地转过身子,缓缓抬起眼,蓝黑眼眸在长睫的阴影下像浸着春江水,落到赵观棋眼里,熠熠生辉。
他迟疑着问:“真的吗?”
“你说我眼睛好看,是......是真心话么?”
赵观棋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很酷啊,不是吗。好多人做梦都想要异瞳呢。”
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一丝情绪,赵观棋又补充:“包括我。”
周景池凝视着面前认真作答的赵观棋,一时出神,眼前和耳边飞速闪起他以前遇到的、关于这双眼睛的评价,竟几乎没有搜寻到和赵观棋同等夸赞的话语。
如果有,那也是步入校园后一些同学散发的好意,或者窃窃私语中随带的一句。
意识到自己还没死就已经开始走马灯,周景池一个激灵,伸手去打自己的脸颊。
“诶诶诶——”赵观棋俯身抓住那只毫无停歇的手,“夸你两句怎么还自残上了。”
“不经夸你早说啊。”
被抓住的手腕太瘦,卫衣袖管下如若无物。
怎么这样瘦,赵观棋蹙眉。
“看监控吧。”周景池抽回被攥得生疼的手腕,垂头拍了拍板凳,“我帮你一起看。”
赵观棋盯着周景池的手,警觉地走到左边板凳坐下。那只板凳实在太矮太小,他只能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蜷着,一双大长腿简直是无处安放。
“......”
周景池静静看着,忽地站起来,像拎小鸡似的一把揪起姿势怪异的赵观棋,将他推坐到沙发。
自己一屁股坐到那只小板凳上。
“啊......”还没反应过来的赵观棋张着嘴,“这么客气啊。”
周景池没时间跟他胡扯,“快看,儿子还要不要了。”
两人这才八倍速看起监控来。
无人出声,夜风习习,撩起周景池的额发,一种不知名的果味沐浴露香气悄无声息钻到赵观棋鼻腔,灯光下,周景池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空格键上,老式笔记本发出费力的散热声。
明明只穿了单薄的衬衫,赵观棋却燥热难当。
费力转移视线到浏览监控,赵观棋在八倍速的画面中完全没看见自家孩子的身影。
“等等。”赵观棋覆上周景池的手,径自摁了空格键,“往前倒倒,看十点左右的。”
周景池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愣了下,说:“不可能,路程太远半小时走不到。”
赵观棋见周景池反驳自己,索性自己动手,将视频拨到了十点整。
不一会儿,屏幕上九宫格的视频中连续闪过一个影子。
赵观棋按下暂停键,指着监控画面,朝周景池说:“我说的吧,他就是跑得快。”
定格的画面不甚清晰,周景池疑心赵观棋是不是随手指了个说是自己儿子。
周景池不信邪地倒回15秒,将视频调回原速,重新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的影子开始跑动起来,从清水河农家乐大门跑过,钻过侧门,进入到内部,最后在秋千旁停驻一瞬。
周景池眼疾手快按下暂停,放大那个监控画面。
“我靠!”粗口在他看清画面那刻冲口而出。
旋即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赵观棋,一双勾人的异瞳里全是可怖的怀疑。
“你儿子他妈的是条狗啊!”
周景池吼出来,甚至开始怀疑赵观棋是不是找不到孩子失心疯了。
赵观棋莫名其妙被凶,搁在膝盖上的手无助地挠了挠头。
“我也没说是个人啊......”察觉到自己没提前告知,引起了些许诡异的误会,他尴尬咳嗽两声,说:“这还能报警么?”
周景池快被无语致死,眯眼深吸一口气,反问:“你觉得呢?”
赵观棋盯着那双眼:“也许、大概、应该...不会管吧。”
周景池没好气地回视:“你终于重拾脑子了。”
“那咋办。”赵观棋拨着鼠标,“后面外围的监控还能看不?”
周景池往后靠,直至背部抵住沙发,才无情回答:“看不了了,这几个监控已经是全部了。农家乐下周就要拆了,后面和外围很多监控早就报废了。”
言下之意,没有更多消息能提供给他了,如果他是个正常人的话就抓紧时间去附近找找,而不是在这霸占周景池屋里那个唯一的单人沙发。
周景池屁股在硬板凳上坐得生疼。
面前视角高人一等的赵观棋还望着他,正当他来回思索着怎么开口送客比较合适,就听见头顶上的声音。
赵观棋说:“你陪我一起去找找吧,我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也走丢了怎么办。”
“?”周景池话到嘴边化成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见状,赵观棋立马补充:“不白干,找没找到我都给你五千。”
“行么?”他努力调动全脸肌肉,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可怜兮兮外加诚恳的央求表情。
神经病啊,面前这个男的什么鬼表情。
周景池狐疑地往后躲了躲,奈何赵观棋步步紧逼,双手还握住他的手。
“帮帮忙吧!孩子孤身一狗在外,做父亲的实在是不放心呐!”
“好心人,就帮帮忙——”
“行了行了!”周景池惊悚地抽回手,“大半夜的别吱哇乱叫!”
他不想戴上一个夜半家中发出不知名男人鬼哭狼嚎的帽子,否则第二天又成镇上头版头条。
‘单身怪物家中频传男子怪叫,疑似草菅人命’
走近科学都得拍五十集。
周景池率先起身,赵观棋跟个小鬼似的紧随其后。
目光不经意扫到桌面,蜡烛早已熄灭,桌上所有食物都让人毫无食欲,赵观棋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忙活大半天加上声情并茂的求助,现下喉咙干渴得要命。
周景池忙着换鞋,找手电筒。
赵观棋的视线却落到桌上那瓶冰红茶身上。
“好渴。”他不客气地拿起冰红茶,“这个能喝么?”
“算在那5000块里。”
周景池翻找电筒的手猛然停住,惊呼一声,反身去打赵观棋快要凑到嘴边的那瓶冰红茶。
“嘭——!”
瓶子被大力打飞,撞到墙又反弹,一声闷响后狠狠坠地,深到发黑的液体争先恐后从瓶口溅出。
赵观棋吓了一跳,满腹狐疑的神色一晃而过。
随即朝着惊魂未定的周景池,大声说:“你好小气!”
又指着地上的液体,“还浪费!”
第3章 夜雨 奔跑 得逞
周景池仍是魂不附体,幸亏赵观棋喝之前还打了声招呼,否则......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恍惚间,赵观棋转头看着身侧愣怔的周景池,地面的液体散发出一种不甚明显的异味,空气中霎时陷入一场无需言语的尴尬。
赵观棋把住周景池的肩膀,将他往后扯了些,流淌着的液体已经沾到他发白的帆布鞋。
“你裤子脏了。”赵观棋没有追根究底,“你去换条裤子吧,我等你。”
三言两语间,周景池的思绪才艰难回笼,他垂头看了眼被浸渍得发黑的鞋和裤脚,这条新裤子本是他买来做寿衣的,进棺材的那种。
前几天特意去街上看了看,寥寥几个白事店铺里的寿衣都不甚合他的意,各式颜色鲜艳、点缀着看不懂的图案的寿衣看得他很不舒服。
后来想通了,他不想那么循规蹈矩,随便穿个舒服得体的衣服,不至于太难看,也就行了。这才去新买了卫衣和裤子,以前没穿过质量那么好的,现在却被白白糟蹋了。
周景池认命地摇摇头,说:“不用。走吧。”
“不用拖一下地吗?”赵观棋看着屋里四溅的液体,“你家拖把在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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