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池没有来。
一切预设和腹稿统统作废,赵观棋死里逃生般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真的没有来。周景池不会看到他狼狈的伤口和凌乱的头发。他也不必为侧脸上难堪的淤青和一瘸一拐的腿羞愧。是自己撒谎在先,周景池不追究,是周景池大人大量。
绷着的腿总算能松懈下来,赵观棋瘸着走向韩冀。
“别怪我笑你。”韩冀掏出手机一顿哐哐拍,闪光灯在夜色里一闪再闪,“留存了,请我喝一顿酒删一张哈。”
赵观棋不说话,也不遮挡,只等韩冀笑眯眯收起手机,才问:“我的头盔呢?”
“不好意思,走得急,忘拿了。”韩冀丝毫没有愧疚,侧身拍了拍后座,“不到半小时,你好好抱着我腰,颠不死的。”
赵观棋愣了一下,怀疑自己脑子打架打糊涂了。跨坐到后座又意识到不对劲:“回去哪儿有那么快,你别趁着晚上超速啊...不想再来一遭了。”
“挨揍了话还那么多。”韩冀盖上风镜,一轰油门。
没做好准备,赵观棋猛地后仰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刚骂了一句傻叉韩冀已经开出二里地了。
终于驶到终点,韩冀忍无可忍,摘下头盔怒道:“你特么话怎么这么多?!他妈的早知道头盔给你戴了,至少能捂着点你嘴。”
头都被念得隐隐作痛,韩冀给了后座唐僧一肘子:“滚下去,没病自己走两步。”
叽叽喳喳兀自沉醉的唐僧不明所以,被韩冀几下捅得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一脸疑问:“干嘛?”
韩冀低头看着手机,几张昏暗的图片在屏幕上一闪而过,赵观棋还没看清楚,便听见他指挥道:“这里进去,巷子第三个口左转,蓝色雨棚下有个电动车,看到了就是到地方了。”
“哦对了。”韩冀想起什么似的,嘱咐他:“感应灯有点不灵敏,跺脚不管用的话可以扇自己巴掌。”
说完,韩冀一脸解脱地盖上头盔,似笑非笑地拧响油门。赵观棋急匆匆伸手拽住他:“什么鬼,你要把我扔了?”
赵观棋破口大骂:“你个狗东西,我他妈可是伤员!”
“好的伤员。”风一般的韩冀掀开面镜,一把拍开赵观棋的手。面上笑容难掩:“今天的赔人家的钱记得转我支付宝哈。”
震耳的油门声在寂静的街道突兀响起,撕裂着风声呼啸而去。赵观棋一只手还在空中,街道的路灯在韩冀转过第一个路口时倏然熄灭。
突袭而来的黑暗,赵观棋失去最后几秒环视周围的机会。
死韩冀,莫名其妙。
艰难挪动几步,赵观棋在脑子里使劲回想,第几个口子来着,左转还是右转?脑子跟团浸了水的棉絮一样,连累着腿负累重重,走两步就身心俱疲。
好在月池的月光尚可,他还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低头迎着月光走,散光的眼睛把坑坑洼洼的路看出重影来。他也只能再眨眨眼,摇摇头,继续走。
在赵观棋重复眨眼、甩头、走路到第四遍时。对面有束光远远散过来,他下意识抬头,又被直愣愣的光晃得下意识抬肘遮挡。
紧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水坑里溅起积水的声音,踩响松动地砖的声音。手电光随着声音胡乱挥动,划破天际又滑到赵观棋遮挡的手臂,最后在手臂外急促的呼吸声中彻底失去刺眼的威力。
喘息的人就这样停在面前,赵观棋滞住。挡光用的肘关节像年久失修的机关,卡顿在那生生放不下手臂来。
“赵观棋。”带着气喘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手臂被擒住,然后生硬地按下。手电垂在身侧,直直打在周遭的地面上,反上来的亮从侧面为两人打起一束诡异的分割光。
照亮赵观棋挂彩的左脸,照亮周景池潮红的右脸。
赵观棋还没来得及笑,那半张脸却先于他锁起一半的眉头。急速奔跑过的周景池微喘呼吸着,手电起伏颤动,连带着赵观棋心里失而复来的疑难杂症一齐战战兢兢。
“怎么...”手电光投射到赵观棋肩膀,周景池沉入一片漆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怎么搞成这样?”
喘气声已经平复很多,周景池语气里透出一丝责怪:“韩冀不是说没受什么伤吗?”
“我...”光亮得让人无地自容,赵观棋推拒那盏只照亮自己的灯。忸怩地擦了擦左脸,却只擦掉一星半点粘在手上的零星血痂。
“这过两天就好了。”赵观棋借着光看了看周围,在黑暗中掬起一捧笑来:“原来是你家,我都没认出来,我去找你都没走过这边……”
“疼吗。”
“什么?”忙着开脱的赵观棋没听清。
“我问你疼不疼。”周景池说。
“我觉得还行。”赵观棋没底气地去看周景池。
他想问一句你生气了吗,又觉得不打自招。索性打住,愣在原地静观其变。
脚步也没有动一下,赵观棋隐隐觉出不妙,没想到门口设想的质问场景会换到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来。他开始后悔,也许不该在电话里只说要韩冀来的,至少那样可以在派出所就一吐为快,化长痛为短痛。
周景池却什么也没多说。利落地从对面换到左侧,紧接着抬起赵观棋左手,微微屈身穿过那只臂膀,拿着手电的右手抚到他腰侧。
“走吧。”他说。
僵硬得犹如刚从出土的上古干尸,赵观棋忽然不会走路了。扭扭捏捏,歪七扭八。
周景池察觉出不对:“你怕痒?”
“好像是有点...”
“那你撑着我点。”周景池松开右手的力道。
背后环住腰的触感瞬间流失,干尸霎时死而复生,一把捉住周景池收到一半的手。将手重新按回腰间,手电的光像根银色拐杖杵在地上,赵观棋在黑暗中红着脸说:“不痒…这样就好。”
周景池走路一贯地慢,一丝风也感受不到。走进巷子,又绕过转角,两人在停着小电驴的楼道口上了楼。已是凌晨,周景池没有跺脚去踩那总是失灵的感应灯,就着电筒将赵观棋架到了家。
屋里没关灯,亮得让人不适。赵观棋这才发现自己选的灯泡好像不大合适。周景池一言未发,把他安置到沙发上就翻出来一身衣服,递给他让去洗澡。
走进浴室,狭小的地板上放了一个椅子。
打开淋浴头,热水器的声音在厨房外轰隆隆地响起来。赵观棋心说之前怎么忘记把这个老热水器换掉了。
晃神两秒,磨砂玻璃门映出个黑乎乎的人影。周景池在外面敲了两下门:“脱衣服了吗?”
赵观棋关掉淋浴头,老热水器的声音戛然而止:“还没有呢。”
正想问问有什么事,磨砂门忽地从外面推开,周景池拿了一沓防水敷贴站在门口。
“刚忘了。”周景池低头取出一贴,利落地撕开背胶。看了眼赵观棋,他勾勾手说:“把头伸过来一点。”
沉而缓的目光洒到脸上,赵观棋没做声,向外跨出一步站到门外,一颗翘起来几撮毛的头乖乖伸到周景池面前。
贴上去的动作很轻,轻到赵观棋还没感觉出个所以然,周景池已经拉开距离偏头看他另一边的脸。
没搜寻到其他渗血的伤口,周景池打量起赵观棋身体其他地方:“身上还有吗?”
“不知道,应该没了。”赵观棋摸着在脸上发烫的敷贴。
“有感觉疼的地方没?”
赵观棋立在门口摇头。
周景池看向他的腿:“腿呢?”
“没破。”赵观棋回答。
“腿疼就坐椅子上洗,拖鞋就穿我的,别光脚,很容易滑倒。”周景池侧头去看椅子,又蹲下身子将洗漱台下的拖鞋提到赵观棋脚下,越过他开了热水,“有问题随时叫我,我就在客厅。”
热水器的费力轰轰声第二次响起,赵观棋呆愣地点头。在膝盖泛出的疼中痴痴看着浴室暖光灯下的周景池,疼痛这一最高效的清醒剂中,他平白无故生出一种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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