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说——这算什么,我不在意。
奇异的光下,周景池难得狡黠,碰了下赵观棋的杯壁,浅笑道:“天作之合。”
两个人追究着对方掩藏的究极真相,又恰逢两人一个赛一个报喜不报忧。周景池慢悠悠喝完杯里的酒,赵观棋看着他,很陌生的感觉,就好像在咽下这两杯酒之前,他认识的周景池都不过是另一个周景池。
亦或者,其中一个周景池。
任重道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起高泽洋的话,赵观棋突兀地觉得,他离那个完全将自己交付出去的周景池,还很远。
又或者说,原本的周景池就是这样——无论关系如何,无论贴得多近,仍会默然咀嚼苦楚,格挡一切可能伤害或影响身边人的因素。
如果周景池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会知道,这原不能称之为一种贴心考虑,只是某种极端的情绪——他的苦处与难言之隐不能再去叨扰亲近的人,但如果亲近的人受到半点痛困,他绝需扼灭一切隐患。
勒过陈武通的冰袖今日又在手上,周景池垂眸去看,心里回想不起半分波澜。
电影放到高潮部分,两人不由得分开眼睛去看。周景池看了一眼,就问:“没看过这部电影?”
“没有。”赵观棋摇头。
周景池看向屏幕侧边,没有名字播报,他转身,问赵观棋:“你有什么梦想吗?”
说梦想似乎有些庞大,周景池换了措辞:“愿望?”
赵观棋思索了一会,从小时候的奖牌想到物理竞赛的第一名,又想到没跑赢的那场急救手术,再看到面前越看越恍惚的人。
他扼不掉的还在后头,现在,和周景池坐着的现在,他是什么愿望都没有了。
“没有,我不爱许愿。”
“不许愿怎么会实现。”周景池一眼看穿他,“你又撒谎。”
赵观棋难得被他哽住,看了他一阵,摇了摇头,心里的愿望说不出来,倒憋屈得一团秋火。他的愿望从来只有一个。
爱,不困于形式的爱,而已。
姐姐的爱,抑或是缄口不言周景池学会袒露心扉时,那种携着信任的爱。
还想找补点什么,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打眼先盯了几秒赵观棋,才擦了擦手走到周景池跟前:“照片洗好了,框子自己选。”
“这么快,谢谢小云。”周景池欢快地从吧椅上下来,跟着走到相框柜。
“还快呢,我看你们酒都喝俩茬儿了。”余小云拉开柜子,指着说:“双人照的小尺寸看左边,大的那张单人照右边那两列都可以。”
嘱咐完,回头看见跟着过来的人,余小云住了脚,端详几秒,又不信邪地看了眼手里的照片,问周景池:“也不介绍,合着人就在这儿呢。”
赵观棋轻蹙眉:“什么人?”
“这照片儿上不就是你嘛。”余小云完美错过周景池的挤眉弄眼,把照片凑过去,不吝赞美:“你俩一个赛一个上相啊。”
灰扑扑的一张,赵观棋生硬地接过手,看清之后,被噎了个完全。
擦过余小云的衣角,两人在五光十色的灯下对视,无言,又好像过手千百遍。
“你俩慢慢选,我还有得忙呢,选好了喊我啊。”
待余小云消失在门帘后,一高一低的交涉才趋近结束。赵观棋捏着那两张照片,像揪着两个沉手的哑铃。
“早看见了。”周景池先他出声,走到身边摘下那两张照片,“就是光线差了点,我挺喜欢的,比拍立得那两张好看。”
他像没事人似的,问赵观棋:“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你知道了。”
“你裁得太多了,一看就不是原来的画幅。”周景池牵起他的手,一起握住那两张化为实体的照片,另一只手去摸口袋。
手机拿出来,举到赵观棋面前,按亮屏幕。
双手捧着麦克风,乖巧盘腿孤零零湳風坐在拼色沙发上,对着镜头痴笑的西红柿还在。
只不过,西红柿望着痴痴笑的,从来不是镜头,而是照片右下角拿着蓝色应援棒的满分观众赵观棋。
“你没发觉吗,自拍是前置摄像头,我的眼睛颜色,反了。”周景池说得轻松。
照片拍了却不敢大方地保留原图,小心裁剪着,才留在相册,大着胆子也只敢将裁剪后的单人照设为墙纸。相册的照片有复原的选项,周景池狐疑一秒钟,点下去,果然大有猫腻。
愣怔过去,周景池发现,自己原是笑着的,对着这张照片,对着那个人。
“你什么时候把原图换成壁纸的...”赵观棋想到照片的来源,有种痴汉偷拍被发现的羞赧感。
赵观棋看他,周景池莞尔:“你亲我那天。”
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周景池喝了两杯酒倒像是壮了胆子。
“选框子吧。”周景池拉着赵观棋的手走到柜子前,“你给我选,我给你选,我们一人一张。”
“你送我,我送你。”他愣了一瞬,语气郑重:“我们...第一张合照。”
赵观棋就这样被牵着,被带着选完相框。
周景池选了个黑木的,赵观棋选了个白色暗纹的。走到柜台放完相框,一转眼,周景池还窝在相框柜。
“还在找什——”
凝眸一看,赵观棋猛地刹住。
耳边的音乐和无序攒动的光都在触及到相片的一瞬销声匿迹,归于沉寂和脏器的疯狂跳动。窗外的大雨像下到赵观棋耳朵里,顺着流到眼眶,鼻腔,淹没他的视野,浑身再次变得湿漉漉。
周景池察觉出不对,站起身捏了捏赵观棋手背,将他往柜边引。他与他原是一样的,经历过一样的失去与剜心的疼,没有人比他更懂他。他松开手里的相片,放到打着光的柜子上。
他征求他的意见:“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颜色,你来选吧。”
余小云将照片洗得很好,光从照片四面八方打过来,熠熠生辉,照片上二十六岁的女生,正值青春年华。
不是循规蹈矩的微笑黑白照,是笑着,是迎着风笑着。微卷的棕发擦过命运越不过也保不住的清澈眼眸,背后的湖波光粼粼,盘旋的海鸥像渡梦的纸飞机。
粲然,又洒脱。这是赵观棋和她最后一次旅游的终点目的地。
“你...”赵观棋没敢上前,甚至没敢多看一眼,反而往后退了两步。他已经很难问出口:“你、你什么时候…”
“你别怪我没经你允许就拿姐姐照片。”周景池把赵观棋攥得更紧,“我知道你想她的。”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低下去,像没底气,更像心疼赵观棋:“你书房那张照片背后有写姐姐生日...我懂一点有的没的,算了算姐姐农历生日和生辰八字。她的生日快到了,趁着中秋节,我想着洗张照片出来,能在屋里请个牌位。咱们也能见见面,她也想你,你也想她,刚好可以一起过过节。”
说到这,周景池窥着身子抱住他:“这样,我还可以陪你给她上香,同她说话。”
“我还可以告诉她...你现在有我了。”周景池攀住他的脖子,去吻他故作坚强绷着的笑,吻他遭湖水浸湿的眼,含糊不清又坚定地说:“你有我了。”
人撤回来,对面是一双看不透的,痛苦又得救的眼睛。
赵观棋拢着周景池,拿了个酒红色的框,声音发哑:“就这个吧,她喜欢红色。”
装裱好相框,小的一人一个揣进贴身的口袋里,大的好好扎了个包装拎在手里。赵观棋盯着手上轻得像香灰的袋子,连指名道姓的喊都一声没听见。
周景池不再笑了,趁着不亮的亮转正他肩膀。等赵观棋抬眼看他了,才抿唇笑起一对他喜欢看,喜欢摸的梨涡来。
他没笑,他仍笑着,语气凿凿:“不管你在考虑什么,心情不好什么,我还是得回答你一句。”
“我是真的喜欢你。”他扼着他肩膀,要他看自己,“不过司仪要是问我的话,我应该不会就那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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