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没有太阳,晒不到脸,吃了药,即使也就几秒钟,心理因素占比更大,周景池还是自欺欺人似的,勉强觉得精神尚可,思忖半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宿没打开过的手机。
他恍惚记得,凌晨两点五十三分,因为一直被电话轰炸的手机第一次关机。
他拿着发烫的手机蹑手蹑脚走到赵观棋顶层套房的大露台上,却因为电话总是闪一秒又挂断,再无缝进电而无法接到一个电话,或者抢占手机的主动权。
一宿了,应该是累了,或者买黑也只舍得买半天,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打。
施加精神压力的招数,周景池见过太多,这算不得什么。
只要没吵到赵观棋,他全当没看见。
这会儿已经消停,周景池插上数据线,开机,未接来电的红点早已变成99+,他打开联系人电话簿,翻找一通,拨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喂了一声,周景池冷声回:“是我。”
那头的人似乎没想到会主动打电话,愣了会儿才开始说话,语气却是平和的:“景池啊,晓得你命苦,你叔叔婶婶些找你说也是不想闹起来伤了和气,大家都是亲人,整的不好看,也逗外人笑......你打电话给我,我就晓得你的意思,他们不好沟通,我说几次也是白说了的,房子是你的,我这个当老辈子的一分也不想从你这儿拿。”
“你父母亲在世的时候,也贤惠......”
苍老的声音夹着一丝局促,大概是反应过来措辞不妥,讪讪地笑了两声,改口道:“你妈妈是贤惠,十几二十年帮到照看我们这些老年人是费了心力的,什么都是先拿给我们这些老的吃,用......你大爸那头我也去说了,你周二叔是个不讲理惯了的,我今天下午再去找看看,说看看,你莫要说些伤和气的话,留着我去说,免得他们逮着你不放......”
“二姥爷。”周景池最不愿听这低姿态的话,更何况不是他的错。
电话里的人断断续续,夹着咳嗽,他觉得刚吃的药又不管用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压着情绪轻声道:“你和叔公不要去讲了,他这边闹就让他闹,我和他联系,你今天别去了。”
“小池啊,我晓得你这些年怨恨我们当亲戚的,你二叔他不成器啊!”对面的声音开始刺啦地颤,周景池听着,那头又像哽咽,“你一个人怎么抢?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帮你抢啊!小弟些又在外头打工,要不先不卖了?你等他过两年消停了,你再说啊?”
“房子的事情我说得清楚,我肯定会卖。而且,一分钱不会给的。”
周景池将手机攥得很紧,甚至不小心按到音量键,那头费力的喘息声骤然放大,他语气不得不放缓些:“他们吃惯了,哪里都想拿一笔我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做的事情也不少了,就我妈过世的那阵子......你也知道,连电视都要从屋里搬走,大点的柜子也要抢。”
周景池停下来,换了方言轻声陈述事实:“你也看着的,他不是不知道,那柜子是我妈的陪嫁。”
连陪嫁的不值钱家当都要趁周景池扫香灰,端板凳,绕着棺材举着柳条,三步一大跪的时候偷摸搬走。现在说等着,等他不垂涎的时候?
他甚至不需要多做解释,明事理的人已经在电话中长久静默。
“您保重身体。”
周景池说完等了几秒,电话里没有声音,正要挂断的时候,又突然问他:“小池啊,你过年还上来看我不?”
许是没意料到是这么一句,周景池松到一半的手又不自觉发紧,他拿下手机,屏幕亮起。退到主界面看了眼日期,忽地不知道怎么答了。
“小池啊?”电话里的声音咳喘地喊他,“小池你挂电话了呀?”
“到时再说吧姥爷。”周景池抠着小药瓶的标签,不轻易承诺。
那头又是长久的安静,手机在另外一个为难的手中辗转,周景池只听见包裹老人机的塑料袋的摩擦声。久到他都以为已经挂断时,那头突然又出声,只是已没有哽咽和犹豫:“要混架,你该说的就往痛处说,该打的就打......姥爷走的慢,听到声了,杵棒棒也来给你撑腰......”
“谢谢姥爷。”周景池压着翻涌着往上冲的酸,“您……保重身体。”
驶出车库,周景池扳下遮光板,天气很好,但他知道,月池秋天的好天气总共也没几天。
开到一半,手机上杜悦的消息倒来了,车里放着电台音乐,周景池等红灯的时候才发现。
红灯转绿,他连着蓝牙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着了?”杜悦说,“棋子说你们要买长明灯啊?”
“怎么了姐?”
“他说着,我就去问了一圈,你这会直接往我这开,给你买了一袋,省得你再去老街折腾了。”杜悦嗑着瓜子,断断续续的,又想起一件事,“哦,我闲得没事儿干,给你俩绣了副十字绣,拿回去挂你俩床头,我还特地拿去搁老街开过光呢。”
“十字绣?”周景池诧异,他实在想象不出来给十字绣开光的场面。
杜悦才不跟他扯来扯去,瓜子一撂就要去忙,催促道:“来就得了,我先忙去,车停侧边儿哈这两天城管紧着贴罚单呢。”
到的时候,杜悦还在木梯上堆最新的书,这阵子学生碰到节假日,书店越来越热闹,生意比以往年都要好很多。
周景池摇着车钥匙走进去,喊了一声,杜悦应付着,没吩咐活儿,倒叫他把桌上剩下的瓜子吃了。
“焦糖的,刚炒出来,快吃,等会儿润了。”杜悦在旁边扫着新书的条码,留着座给周景池。
“十字绣裱好了的。”杜悦忙完,往柜子下掏出一副四四方方的红金框,等不及就往周景池面前一放:“喜庆吧?”
瓜子连着半只手被压住,周景池正开口,就看到十字绣的正面。
周景池设想过不同的风格,也许是最常见的‘家和万事兴’,‘年年有余’,或者大着胆子给他一副‘百年好合’。
可桌子上一绽红中全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福’。
见周景池呆滞,杜悦说:“我这光还是该开的吧?”
“怎么想起绣这个?”周景池抽出被压着的手,轻轻拂过底部的一排福字。
杜悦宝贝似的转正盯着看半晌,才念叨似的说:“本命年呢你。”
“生日都过了那么久了。”周景池笑一笑,“你这迟了啊。”
“看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杜悦看到一半拿起手帕开始擦拭上面不小心沾上的灰尘,“倒是给你买红内裤了,谁知道你穿没穿?不如我这挂墙上,辟邪还好看。”
“穿了......姐。”周景池无奈,“我总不能还特地给您说,我今天穿红内裤了吧?”
“哎,说得跟谁乐意听了似的!”杜悦皱着眉,半真半假抱怨他,又说:“你跟赵观棋汇报得了。”
周景池寻思着,真是谈个恋爱三天两头被抓着不放了。不吃饭也偷偷告状,今天在哪被不讲理的游客欺负两句,昨天又在哪儿不看路摔了一跤......杜悦凡是知道的,立马要跟赵观棋对齐颗粒度。
周景池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行踪跟通缉犯似的,一个不小心又被抓住个错处。
“我好得很,你别担心。”
周景池总习惯一笑了之,人变得稍微幸福一点,就愈发患得患失,杜悦眼睛贼得很,最近抓他状态抓得很紧。
杜悦擦完玻璃面框,自顾自套上红袋子,将十字绣宝贝似的妥帖安置到包装袋里。
周景池把桌上的焦糖瓜子归置到小盆里,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杜悦倒了半杯温热的菊花茶,放茶壶的时候眼睛一转,又看到桌面水晶球边放了两张三角形的符。
他拿起来看,杜悦喝了口茶,说:“差点忘了,这符啊,你和棋子一人一张,现在没人戴脖子上了,你俩放钱包或者手机壳里吧。”
“或者压枕头下也行。”
周景池看到旁边的一小瓶水:“你还给他化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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