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暧昧(67)
孟父是典型的好人,老实善良,顾家,吃苦耐劳,爱老婆爱家人。当年还没跟青子君在一起时,他就帮衬过母女俩许多,在她们最穷困的时候伸出援手,从各方面暗暗接济,还帮青禾支付学费。而结婚以后,他对青禾和孟知更是一视同仁,不会偏颇谁。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孟父一直都支持青禾追求摇滚,放任她“胡闹”。
当时的社会风气不如现在开放包容,玩摇滚的年轻男女向来不受待见,一律被视为不上进的反面教材,甚至被骂混混、街溜子。
青禾先学的吉他,之后才是贝斯。她的第一把吉他就是孟父买的,花了不少钱,孟知为此还闹别扭生气,觉得孟父太偏心。
那会儿的条件太差,请不起专门的老师,都是青禾非要跟在那些男女“混子”后头当跟屁虫,死皮赖脸要人家教,孟父还数次请这些人吃饭喝酒,全当是交学费。
青禾没叫过他“爸”,只像孟知对青子君那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距离,叫他“叔”,心情好的时候则是“孟叔叔”。她没料到孟父会突然离世,更没想到对方的死因竟是过劳死。
孟父是在工作时倒下去的,再也没能起来。公司的同事都说,他那个月总是加班,每天都很累,所以才会这样。
青禾不了解他的工作,一概不清楚。
那时的青子君一度哭成泪人,伤心到半个月都没上班,头发白了一些,瘦了,很快就老了不少。但悲痛只是一时,日子还是得过下去,谁都改变不了既定的局面——孟父的赔偿金不多,不足以撑起以后的全部生活。
孟父没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孟知一直是埋怨母女俩的,尤其是怪责青禾。城市里两个孩子的普通家庭总是会苦些,担子很重。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与执拗,孟知还是渐渐接受了她们。
那场车祸只是意外,怪不到任何人身上,青禾明白。且青子君走后,她跟孟知一直靠着青子君的赔偿金过活、读书,很多事情已成定局,早就应该放下,她也知道这一点。
但理智终归只是一方面,情绪还是难以左右。
孟父过劳死,哪怕后来一家人和睦相处,孟知心里对母女俩还是有隔阂。
同样的,青子君没了,青禾也无法完全释怀。她对孟知好,像青子君期望的那样,带着这个拖油瓶一起生活,还让孟知参与到乐队之中,尽量不去在意过往,可还是跨不过那道坎。
她如是,孟知如是。
去年孟知被查出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情况危急,虽然医生说这病有可能被治愈,但需要长期的治疗,耗时耗钱,要负担下来还是有难度。她做了所有该做的、能做的,出钱出力,把所有积蓄投进去,悉心照顾,直至孟家那边来人,又专门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看这讨债鬼。
其实年初和二三月份那时候,青禾还是经常去医院,亲力亲为地照看孟知,后来才逐渐去得少了。
孟知晓得自己得了病,什么都清楚,她不大配合治疗,惹急了就会乱讲话,嘴皮子挺利索。
她总会问:“你哪来的钱,找谁借的?”
或者讨人嫌地说:“你那堆朋友一个比一个穷,谁有钱借给你,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青禾不大想搭理她。
她还挺硬气,张嘴就是:“我不需要你好心,大不了不治了。”
那时候的确入不敷出,前期治疗投入太多,每天的开销都很大,青禾的压力很大,继续治疗非常吃力。
白血病带来的苦痛和难受太重,孟知承受不了,她才二十出头,花儿一样的年纪,同龄人都在学校朝气蓬勃,她却日日煎熬,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新生还是死亡。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多发于儿童时期,治愈率也是儿童时期更高,成人治愈率较低,许多患者一旦发病连半年都熬不住。孟知偶尔也会害怕,怕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她会抱着青禾不放手,“姐,治不好就算了,但是别不要我,行么?”
青禾没说过不要她,也没想过要把人扔下。
青禾对孟知的感情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可能也是在怕什么,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她很少再来见孟知。她经常跟孟知的主治医生交流,亦会去拜访孟家的人,要么就托叶希林过来探望,可就是不太想见到孟知,宁愿有时候在病房外坐会儿,也不愿意进去。
主治医生说,因为发现得比较及时,目前的治疗效果还不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孟知的情况还算稳定,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比较顺利。
青禾放了心。
出租车不一会儿就驶出老远,将医院抛在后面。司机在听广播,主持人在电台里缓缓说着话。
青禾回头看了一眼。叶希林还在那里,身影渐渐变小。
她怔神了半分钟,而后慢慢回身,摸出手机发消息,联系文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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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边,谢家大院。
拜访完长辈,文宁推着谢安然到后花园转转,回国后僵持了那么久,两人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谢安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整个人平和了许多,即便是对着文宁都能平心静气地相处。
后花园没别的人,只有她俩。
这里种有银杏,跟江庭一样,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铺上薄薄的一层。
轮椅碾过叶子,依稀能听到轻微的响动。谢安然低头看了看,再回头瞥向文宁,被推出一段路了,才轻轻问:“什么时候结的婚?”
文宁一点不惊讶她知道这些,垂下眼,回道:“3月26。”
谢安然笑了笑,“记得真清楚,这么上心的吗?”
文宁没说话。
树上的叶子掉落,在半空中打转儿,掉到谢安然肩头上。文宁看到了,但没伸手帮忙拂掉。谢安然自己动的手,再拢了拢衣领,今天的风太大,冷嗖嗖的。
“瑞安说,连贺敏辞职了。”她轻飘飘开口。
文宁没否认,“嗯。”
“为什么?”
“不想再做这一行。”文宁说,感触不深。
连贺敏暂时退出了时尚界,自己开了一家花店,打算做点别的事。
谢安然说:“她这回倒是舍得。”
这话的意味有点深,讲得不明不白。
当初的四人组只有齐瑞安是傻子,至今还什么都不懂,另外三个都是聪明人。文宁听得出个中含义,不应声。
谢安然抬手理理头发,面上有些感慨的样子,好似在回忆什么,良久,忽而问:“她知不知道你结了婚?”
文宁嗯声:“上回跟她讲过。”
咖啡馆谈事那回,当时就说清楚了,没有再瞒着。
谢安然不知情,不过多问这个。她示意文宁转方向,要去假山那边看看,文宁推她过去。
只是刚到那边,她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跟连贺敏吵过架,那时候就闹崩了。”
文宁说:“我知道。”
谢安然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才吵的,就在车祸的前一天。”
轮椅停下,文宁没再使力,静静听着。
谢安然回想了一下,把那些已经快淡忘的回忆又拉扯出来,没有解释为何要吵,只说:“所以你让我顺路去接她,我其实不大愿意,故意绕了远路。”
不想去接连贺敏,因而特地绕到柳林路那边,离得远远的。
“你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当时太生气了。”她继续说,眼神有点空洞,思绪逐渐飘远,停顿了半晌,似是在斟酌词句,“然后连贺敏也给我打了电话……”
车子是正常驾驶,没超速没违规,但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她太烦躁,一瞬间分了心神,所有的变故就出在那一刻。
这是当年没有说出的真相,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其实那时候如实交代,顶多就是赔偿加重,不会因此就坐牢或是怎样,对判决结果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谢安然不敢,她说了谎,谎称自己认真看路,只是来不及反应。
话没说完,可文宁大致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