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01)
程寻怔怔看着那洞口,又抬头去看那一成不变的毒瘴,不可置信道:“怎么饶了回来?”
看到那记号时他还以为是有人藏在暗中,试图以记号扰乱他们的方向,没想到那记号真的是他亲手刻下的。
他们走了七天七夜,竟是兜了个大圈子回到了原处。
“恐怕……”江临照环顾四周乱石,面露愁容,“这里设了迷踪阵。”
之后几天,他们——主要是程寻和江临照——想了各种办法,试图闯出去。
他们先是试了携带的小型传送阵,结果发现根本不起作用。
之后程寻张了结界,含了驱毒的丹药,想试试能不能冲出毒瘴,但是他只撑了一天不到,结界就溃散了,他只得落回地上。
看来上层毒瘴同样是这迷踪阵的一部分,是以一直往上都看不见头。有点像僬侥城的城墙,只是那城墙尚有尽头,这里的毒瘴却是无穷无尽,置身其中,四下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难以辨识身在何处。
那座山也是始终笔直往上,始终见不到山顶。
之后他们又打算闯一闯那迷踪阵,程寻吩咐长离和钟明烛在原地等候,他和江临照在洞穴前分别朝不同方向而去,每几步就会留下记号,这次他们走得格外慢,唯恐偏移了方向,但十天之后,两人一前一后饶了回来。
其实中间钟明烛和长离也离开了一趟,却是钟明烛提议的,说想探探虚实,她本想一个人去,但是长离觉得若是遇到危险她可能应付不来,就跟过去了。
一路上钟明烛都在左瞧右盼,还不时凭空勾画些什么,长离则安静地跟在她后面,她见钟明烛似在冥思苦想些什么,便就不去打扰,两人没有画什么路标印记,一个劲往前,五天就绕了回来。
程寻回来后见她们在,根本没想到她们其实是离开又回来了。他这次一无所获,却还不死心,想再试一次,正要离开就听到钟明烛道:“不用再试啦,这迷踪阵若是能简单走出去,哪里还能困得住人。”
“那你就有办法吗!”程寻本就心情极差,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呵斥道,“我天一宗的人从来都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钟明烛却笑道:“我可没说要束手待毙,只是要破阵,须得先寻出门道才行。”
程寻下山时钟明烛还没入门,他只知道云逸擅长阵法推演,见钟明烛如此说,面色丝毫不见缓和,他见钟明烛是长离亲传弟子,一直觉得她定是以修剑道为主,所以下意识就认定她此时在说风凉话,便毫不客气道:“你又知道怎么找门道?休得妄言。”
长离忽然开口淡淡道:“她得了云师兄真传。”
在山上学艺那一百年,钟明烛对剑法不上心,但是对符阵之术很有兴趣,长离见程寻对钟明烛口出恶言,便如此帮她解释,“真传”二字并非她凭空捏造,云逸有一次当着她的面夸赞钟明烛,就是这么说的,她那时没留心,现在想起来,就依样画葫芦如此说了。
如此一来,程寻倒是疑惑起来,他见长离神情如常不似在扯谎,便问钟明烛道:“那你说,要如何寻着门道?”
钟明烛招出朱明帖,朗声道:“阵法与地势方位以及其中自然蕴含的灵力走势息息相关,想要破阵,首先先弄清楚这附近的模样,所以还要劳烦程师伯和江城主再走一趟。”她结了一个手诀,分别有两块朱明帖飞入程寻和江临照手中,继而道:“但这次可能要多走些地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前往一个方向。若行至灵气凝结处,这朱明帖会发亮,倒是须得二位记住以那处为中心,十丈方圆的地势,待二位归来,我便能尝试将这山谷化入星宿图谱中,再寻找破解之法。”
程寻打量着手中的赤金牌,大有不信服之意,这时江临照却道:“程道友,我们再走一次也无妨,说不定误打误撞就直接寻到出路了。”
见他打圆场,程寻心道:虽不知长离这徒弟是否真的得了云师兄真传,但事到如今,我也没其他法子,不如就依她之言,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于是他板着脸一点头,随后便先行离开了,江临照朝长离笑了笑,要她多加小心,之后随意捡了个方向,不多时就走远了。
留一人在原处是为了接应可能被传至此处的弟子,三位元婴修士中长离修为最浅,又因为是钟明烛的师父,方便照顾她,所以每次都是她被留下,她心想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动静,如果多个人去查看地势,说不定能早些破解阵法,便问钟明烛:“要我也去吗?”
钟明烛却摆了摆手说:“没必要。”之后就在地上画起二十八星宿位来。
长离琢磨着她那句“没必要”的意思,迟疑道:“程师兄和江城主就有必要?”话音刚落,她就见钟明烛摸了摸鼻子道:“那当然是有必要的。”
看着钟明烛在鼻梁蹭过的指腹,长离心中隐约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摸了鼻子。”她道。
“摸鼻子怎么?”钟明烛刚放下手,听她这么一说,不知不觉又抬起了手,忽地反应过来,手顿时僵住了。
长离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你讲的不是真话?”她起初还有些犹豫,稍后就肯定起来,“程师兄他们其实不需要再走一趟。”
每次钟明烛不自在时都会去摸鼻子,尤其是恶作剧被抓包时,稍加留心就能发觉。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注意到。
近来长离总是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她看着钟明烛,嘴唇不自觉抿紧,表情和听闻南溟的事后如出一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钟明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稍后,柔和的嗓音传入耳中:“程师伯能对我吹胡子瞪眼,我就不能投桃报李一下吗?”
“投桃报李不是这个意思。”长离下意识纠正道,之后便沉默下来。
钟明烛的意思是在报复程寻之前不由分说向她撒气的事,她想了一会儿,觉得程寻这样的确不对,是无理的行径,但钟明烛欺瞒哄骗长辈,同样是无理之举,而且江临照可是无辜的。
脑子里似有几股细线缠到一处,拧做一团,任她如何梳理都理不清。
“程师兄不对……你也不应这样待他……”迷茫中,她轻声道出这句话。
“那我要如何?难道和他说了他会和我道歉吗?”钟明烛的声音有些冷。
长离捏紧了手,说了一个“我”,便顿住,下意识中,她觉得自己不喜欢这样的行径,可是就像钟明烛所说的,程寻会道歉吗?长离不知道,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钟明烛如此质疑,她又不怎么确定了。
疑惑愈发愈浓,她忽地听到钟明烛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发现那双略浅的眸子不知何时已在跟前,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竟没发觉。
“这是我想做的事。”钟明烛说,“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之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长离垂下眼眸,轻声道:“等程师兄回来后,我会和他说明。”
“好。”钟明烛面上浮现出无奈来,接着便轻轻笑起来,之后,她捏住长离的手将几枚灵石塞入她手中,“来帮我布阵吧。”
长离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在地面上排列起星图来,约莫排到一半时,她看到钟明烛突然又摸了摸鼻子,轻柔的嗓音再度传来:
“其实也并不是全然没必要,第一次走的时候,有些地方我没看清。”
长离很快抓住关键:“你那时候就知道了?”
“猜了个大概。”
“为什么那时候不说?”
钟明烛忍着笑道:“若那时就说了,程师伯八成会斥我胡说八道呢。”
“我也会告诉他的。”
“好好好,不过到时候程师伯若是发怒要教训我,师父你可得帮我拦着他老人家。”
长离“嗯”了一声,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一天临近尾声,她抬头看了眼盘旋于头顶的毒瘴,忽疑惑道:“毒好像近了一些。”
钟明烛也往上方看去,果不其然。
如今那毒瘴看起来不如初时那么像云层了。
因为压低了不少。
第70章
云浮山天一峰, 太乙广场正北, 主殿巍峨屹立, 牌匾上“真武殿”三字遒劲清健, 一笔一划尽显风采,这是立派时天一道人手书, 天一宗七峰主殿皆是护山大阵的一部分, 包括牌匾上的落字。天一道人之后的宗主虽未能继承护山大阵传承,然都明白落座于主峰的真武殿必定居于护山大阵中心,是以看护格外仔细, 不容半点瑕疵毁损。
云逸正立于“真武殿”三字之下,仔细查看大殿情况, 探看时心中不由得思忖起护山大阵的玄机来, 他已参悟多年,仍是未能窥破。
护山大阵是云浮山所有阵法的总称,这里处处布有秘阵玄术,每一处都精妙无比,可它们又是一体的, 一处起变故, 他处都能感知,那必然会存在一个覆盖了整座云浮山的大阵中,才能将各处灵力连同, 可云逸至今没有寻到那个猜想中的大阵所在。他看着牌匾上的字,心道:本门玄门功法名为真武守元诀,也有真武二字, 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这时,远方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他凝神一探,发现是一辆双座马车往太乙广场飞驰而来。
未经山门,那必是门中弟子,可那马车看起来分明是云中城的座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轻举妄动,手一挥,几点灵光飞出,划出一个圆阵,这时那马车已行至广场上空,接着他便听到一声惊呼。
“师父!”
青灰色的身影径直从马车里跃出,至云逸面前站定,拱手作揖,却是风海楼,他后面还跟了一少女。云逸认出那少女是丁灵云,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疑惑,他离开僬侥前,丁灵云的父兄双双来访,请求暂时将丁灵云带回家中,他思及云中城的局势,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