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255)
“阿烛,我没事……”她抚了抚钟明烛的头发,继而环住她的腰,一遍遍道,“我没事……”
不知道第几遍说时,钟明烛终于松开她,声音闷闷,带着些气音:“离儿,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不过我要先去找竹先生,你等一会儿。”
“好的。”长离朝她笑了笑,待得那道身影消失在屋外,她唇角的笑意便一点点散去了,她轻轻捂住心口,黑色的眼眸中闪过绝望之色。
她虽然说自己没事,可心里却知道,这幅身子已是油尽灯枯。
昏睡时,她觉得残魂不断被拉扯,甚至一度离体,若非她一直抗拒着困倦,挣扎着想要醒来,恐怕她已经消失了吧。
只是这次撑过去了,下次转眼就又到了。
“还有几回呢?”她无力地靠在床头,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扫过,最后落在门侧那把伞上,那天回来后,钟明烛随手把伞立在了门口,如今伞面的水渍都已经干了。
原本是放在那里的,她看向屋子角落的那口箱子,箱子半开着,她取了伞后关了箱子,不过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没能合好。
她看到箱子里的花灯,徒然想起了那个中元夜,失了血色的嘴唇顿时弯了弯,露出一抹浅笑。
原本打算用来装点屋子的,她如此想着,自床上起身,走到箱子边,费了些力气将盖子推开。
哐当一声轻响,一个面具落在了她脚边,原来卡住箱盖的是那面具后的绳结,她捡起面具,看着上面那张狰狞的脸,轻轻道:“辟邪。”然后将另一个面具也取了出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想稍后挂到墙上。
还有些手串,金雕,她也一一取出,最后在拿出一块镇纸时,忽地想到钟明烛曾与她说过人世习俗,说人死后,后人会将一些金银玉器放入棺木,一起埋起来,是为陪葬。
“若是我的话,倒是想要这盏花灯,”她捧起那盏象征着盟许三生的缠情灯,在心里轻轻说道。
只可惜我与她都没有来世之说——她的眼神暗了暗,放下那盏灯,注意到被一堆小玩意挤到贴着箱壁的琅玕剑,忆起曾经所悟的剑道,心底顿时出现一丝感怀,她将琅玕剑抽出,想要好好打量一番,当初执剑在手时,她根本没有多看这剑到底是什么模样。
剑被抽出时,一个木盒子被带着拉了出来,她看了眼那木盒,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箱子里的所有东西,包括那几瓶丹药,她都有印象,知道是从何而来,可这木盒她却很陌生,一时想不起是哪来的。
木盒很轻,她看边沿没有锁,就想打开看看,可是掰了两下,却没能打开,盒子上下好似被黏在了一起一样。
难道是被法印封住了?她心念一动,捧起木盒,细数起佩戴那储物戒时的经历,忽地露出了然之色。
这是她在小镜湖下捡到的。
当年,她和钟明烛一起跌入小镜湖下的秘境,她就是在那时捡到了这个木盒,因为上面散发着灵光,她以为里面会藏有离开的线索,只是无法解开封印,那时候钟明烛还没苏醒,她便将那木盒收进了储物戒,打算等钟明烛醒了再说,后来她们被卷入护山大阵阵眼,钟明烛很快想到了脱身之法,她就没有再提起这木盒,之后,连她都忘了,于是这木盒就在她的储物戒中静静躺了三百多年。
若非她临时起意想看看这箱中的东西,这个木盒子便要永不见天日了。
不过里面是什么呢?长离寻思道,小镜湖下的秘境是护山大阵的一个灵阵,理应不会有什么和灵阵无关的东西落在里面。
钟明烛回屋时,看到长离站在那箱子边上,正盯着一个木盒发呆。
“怎么了?”她走过去,瞧了瞧长离,又瞧了瞧那木盒,长离捡到木盒时她尚在昏迷中,是以不知道其来历,还以为是在僬侥城胡乱买的灵器之一。
“你能打开吗?”长离将木盒递给她。
钟明烛一眼看破那法印的门道:“这法印还算精巧,不过要打开也不难。”说罢她手指一挑,只见一道灵纹在木盒上闪过,那盒子随即一分为二。她不清楚长离为何会来看箱子里的杂物,不过也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缠,长离想要什么,她便给什么。
一张羊皮纸飘了出来,被钟明烛一把捞住,她注意到那只是普通羊皮纸,一离开那木盒四角就开始溃散,连忙施了一道法咒将其封住,她见这灵匣里装的竟然只是凡物,也有些意外,问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长离摇了摇头,“这是我在小镜湖下捡到的。”
“小镜湖下?”钟明烛疑道,待看清那羊皮纸上的图案,顿时“咦”了一声,“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画着剑招以及灵力运行法门,正是失踪多时的大荒剑谱。钟明烛亲眼见过姬千承的剑法,很快就认了出来。
“奇怪、真奇怪……”纵是她见多识广,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没想到那些人心心念念想要的大荒剑谱竟然在这。”
“这是大荒剑谱?”长离听闻过大荒剑法的名号,而那传承自上古的剑谱竟然出现在自己储物戒中,她一时也有些错愕,正当她寻思为何这木盒会出现在小镜湖下时,钟明烛已将那卷羊皮纸翻了一面。
下一瞬,长离就觉得钟明烛的吐息忽地急促起来,她转过身去,只见钟明烛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那卷羊皮纸,眼角几乎要崩出血来。
“阿烛?”她担心地拉住钟明烛,看了眼羊皮纸,却看不清上面是什么,“怎么了?”
钟明烛没有回答,而是从头到尾,一遍遍扫视纸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道:“天虞、天虞……屏翳……”到了最后,她不再看那羊皮纸,而是直勾勾盯着前方,不断念出五行方位,就好似入了魔怔一般。
“阿烛!”长离大声了一些,只喊了一声便有些气闷,可她顾不上歇口气,用力抓住那羊皮纸,想把它从钟明烛手里抽出来。
还没来得及使劲,她便听得钟明烛发出一声雀跃的呼声,随即她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钟明烛抱了起来。
受伤后,钟明烛拥抱她时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只敢虚拢双臂,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她。
此时,她却感到环在腰际的力道,靠得那么紧,毫无保留地将热度传递过来。钟明烛抱着她在屋里转了两圈,若非顾忌长离的身子,她说不定会把屋顶都撞破。
长离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开心了,刹那间,就好比夜幕退尽,旭日东升。
“离儿!离儿!”她听到钟明烛的叫喊,声音很大,震得她耳朵都有些嗡鸣,那根本是扯着嗓子在大喊大叫,径直自心底腾起的声音,涌泉般喷薄而出,轻易传遍了山野,“你有救了,我知道五色石在哪了,我知道五色石在哪了!”
第170章
五色石?
长离思绪一顿, 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入钟明烛的双眼,在对方稍浅的眸色里看到了毫无掩饰的喜悦,心中似有什么飞扬起来,轻飘飘的,片刻前的沉闷霎时一扫而空, 继而是情绪万千,浪潮似的涌上。
环在钟明烛肩头的手臂蓦地收紧, 她抱紧钟明烛,道:“阿烛……”她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一开口,才发生声音近似哽咽。
过去几年, 她明知大限将近,却将畏惧和不舍锁在心底,一日一日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阿烛那么努力地在寻找办法, 不能拖累她, 让她平添难过。
于是她一直平静地迎接每一日的朝不保夕, 哪怕不愿与钟明烛分离,也从不要求钟明烛留下多陪她一会儿。
而今转机突现,那些隐忍多时的情绪, 一瞬爆发。
“真、真的么……”她被胸口的酸涩堵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好不容易说出这几个字, 视野已被湿意彻底模糊。
“真的, 真的。”钟明烛吻去她眼角的泪光,然后紧紧抱住她,一下一下抚着她背心,“千真万确。”
这时,竹茂林推门而入,他一直守在天台峰附近,准备替长离施锢魂术,钟明烛那几声的呼喊全无遮掩,清楚落入他耳中,他当即赶了过来。
“你说什么?你知道五色石的下落了?”他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全无往日那派从容不迫,进屋后看到钟明烛和长离拥在一起,也顾不上避嫌,径直跨到钟明烛身边追问道,“在哪里?”
钟明烛担心长离会累,先将她扶回床上,才道:“在云中城。”
“云中城?”竹茂林皱了皱眉,“莫非是云神宝库?”
“非也。”钟明烛捧起那卷羊皮纸,挥手在虚空中写出一行行文字,将其封入一枚玉符中,边写边道,“根据上面的记载,是在云中城那七座灵脉底下。”
竹茂林看向她手中的羊皮纸,瞥见上面的符文,顿时一惊:“这是什么?为何上面会有神族的铭文。”
原来大荒剑谱反面那些奇异的符文是神文,竹茂林虽然读不出含义,但因钟明烛之故,能认出那是什么文字。
“这不但是神族铭文,还是昊天遗笔。”钟明烛将发现这卷羊皮纸的经过大致一说,“上面记载了五色石所在之地,我已将方位标出,请竹先生过目。”说罢她将那枚玉符送到竹茂林手中,刚刚她将那铭文用当世文字誊写下来,再封入玉符,好令竹茂林能读懂。
“昊天遗笔?”长离的情绪已平复了些,听到昊天的名字,便问道,“写了什么?”不等钟明烛回答,她忽地若有所思道:“当年在涿光山,我和若耶看到了琢光的玉像,玉像下有铭文,若耶讲给我听了,上面提到昊天曾寻求重铸仙骨之法,难道是那个?”
“还有此事?”钟明烛眼睛一亮,随即抚掌笑道,“那便是了,这纸上记载的五色石方位,更不可能是作伪,而且上面还记载了重铸须引天火,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