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96)
整个人好似在大浪中飘摇的小舟,随时都会被巨浪打得粉身碎骨。
勉强挡住第一下袭来的劲力,她就重重跌倒在地,被浸染了剑气的雪屑追上。
糟糕……
她下意识咬紧牙关,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可预料中的万剑穿身并未到来,身子反而被一股暖流包住了。共中号:青 易 阁gl
竟是钟明烛的那簇火苗,化作火色结界,将她包覆其中,所有袭来的冰雪一触及那层火光,就失了凌厉,化作水汽消散无踪。
虽然没有一起过来,可她还是想着保护我——漆黑的眸中闪过名为欣喜的神采。
置身于那火光中,狂风暴雪都失去了原先的威慑,连疼痛都好似减弱了不少。她缓缓站起来,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谢谢。”她轻轻道,随后,便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自风雪后缓缓走过来。
暗红色的气焰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
长离起初看到的暗红色,根本是剑的影子。
“以前的你是不会逃跑的。”比冰雪更冷漠的声音传入长离耳中,听不出情绪,只是纯粹的阐述。
那柄剑闪烁着危险的光泽,再一次映入长离眼帘。
“我以前?”长离思忖着这句话,视线落在女人的断臂上,手肘处被削断,那里的衣料还残留着深色的血痕。
而衣服原本应是青灰色的。
断臂,青灰色,血红色的剑……隐约中她想起了什么,却无法一下子抓住头绪,这时,那女子冷冷开口:“为何要逃。”
长离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她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突然拔剑相向,我自当回避。”
况且她挂记着钟明烛的伤势,半刻都不想浪费,便又道:“我还有要事在身——”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女子打断:“你我,今日理应重分胜负。”
“为何要与你分胜负?”长离愈发一头雾水,“你无论是修为还是剑法都远胜于我,胜负一目了然,何必多此一举。”
言下之意,便是认输的意思。
女人面上当即多了一抹凌厉之色:“你不出剑?”
“我的剑已经断了。”长离觉得对方简直不可理喻。一见面就毁了她的灵剑,还口口声声要她出剑,她哪里还有剑可出。
她出关没多久就下了山,只在天一宗宝库中随手取了一把化神级利剑,化神灵剑已是世间少有,绝不至轻易损毁,而她已至化神修为无需御剑,是以也没有考虑多备几把剑。
谁料连那女人一剑都挡不住。
“我没有其余剑了。”她抚上重回背后的剑匣,那里已空空如也。
女人却斩钉截铁道:“你有。”说话时,剑上暗红色的气焰一瞬高涨,将她整个人都纳入其中,而她眼中也染上一丝赤红。
她看起来好像变了个人。
“我……”长离想再次反驳,对方却不由分说一剑斩下,她连忙闪身避开。
血光自她肩头削落,将斗篷割裂,只差一点,就能斩下她整条胳膊。
她想故技重施,可灵符还来不及脱手就尽数碎裂。
此前之所以能够成功,好像只是因为出乎对方意料的缘故,而今那独臂女子早有防备,所以连阻她一阻都难以做到。
糟了,这该如何是好?
长离不禁有些心慌,动作因此稍慢了一拍,肩头瞬时多了一道血痕。
连钟明烛的结界都防不住那把剑。
血珠落于雪地上,好似绽放的梅花。
我的血——火光电石间,长离脑中灵光一现,见对方又一剑袭来,她不再躲闪,反而迎了上去。
探手抓住了那把剑。
剑刃划破掌心,深深切入,掌骨被斩断,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剑身滚落,覆住原本的血色。
还有几滴,飞到了独臂女子脸上。
趁对方露出意外之色时,长离另一只手飞快将几张灵符贴于剑匣上,随后托起剑匣往前一送,将那把剑纳入了剑匣中,只余剑柄还留在那女子手中。
自开始习剑起,三位大长老就着手打造她的本命法剑,但是无一成功。她无法像其他剑修一样,炼制能够栖于灵海的本命法剑,因为没有剑能承受她的精血。
只消共存于炼炉中,不小几刻就会变作废铁。
她的剑匣为养护法剑所用,质地与天一宗的炼炉一致,而那几枚灵符中蕴有钟明烛的劫火之力,说不定能削弱那柄剑的威力。
那剑匣为赤金打造,遭劫火焚烧,眨眼就变了样,棱角变形,漆黑的外表也变成了明亮的赤红色。温度更是烫得吓人,可即便如此长离还是紧紧抓着,其实她也不清楚这胡来的法子有没有效,这只是无计可施下的孤注一掷罢了。
可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她还在等我,我不能死在这——她如此念道。
下一瞬,就听到了尖锐的啸声。
从探手握剑到祭出剑匣,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可能连弹指刹那都没有。
剑匣乍然碎裂,纷飞的碎片好似流火,窜向四面八方,所有触及所有的冰与雪都在火光中消失。
长离一只手上留下了大片深红色的印记,那是被劫火烧伤所致,另一只手上鲜血淋漓,将衣袍染上点点斑驳,可她却无暇顾及,漆黑的眸中已被漫天血色占据。
独臂女人夺回了剑,她的手也被烧伤了,可她仍牢牢握着剑,无一丝颤抖,仿佛那剑已与她连为一体。
而那柄剑,则发出阵阵嘶鸣,那是震怒的咆哮,剑身上的血色纹路扭曲起来,变得急促而紊乱。
一滴血缓缓自剑尖滴落,那是长离的血。
山顶终年不歇的雪暴忽地停止了,风鸣、雪落,一切都隐去,只余下好似空无一物的寂静。
而后,血光之下,万道剑气一瞬爆发。
剑气无形,而战意有形。
长离只觉彻骨的寒意自四面八方涌来,连护体结界都无法阻挡。
那些剑气的锋芒足以盖过世间万物,炼器大师打造出来的灵剑与之相比只不过是区区钝器罢了,席卷之处,无论是冰雪还是狂风被割得支离破碎。
地面转瞬四分五裂,整个山顶都碎了,被卷入无序的涡流。
不计其数的冰岩飞起,遮蔽了天空,同时又有无数碎冰落下,阻隔了大地。
长离失了立足处,身子往下坠去,飞行法术毫不起作用,一切都被斩断了,包括风包括雪,包括她用以支撑身体的灵咒。
剑气已近在咫尺,那是怎样难以言喻的力量啊,不容违抗,连违抗的念头都不被允许。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其毁灭,不留痕迹。
连我也——
“我不要。”长离看向依旧包覆着自己的火色,轻声喃道,“我要回去。”
她要回去,去找钟明烛,她们还要那么多事要去做,她不要在这里止步。
“我们还要去看桃花……”
话音未落,剑气便刺入皮肤,一点血珠沁出。
下一刻,本应是血花飞扬,可白衣竟依旧纤尘不染。
没入体内的剑气没有造成更多伤痕,亦没有引起疼痛,而是牵出一种怪异的熟悉感,长离心中闪过一丝茫然,紧接着,古旧的画面蓦地窜入脑海中。
好似是及其久远的过去,却鲜明依旧。
她看到陌生的身影浴血于累累骸骨之上,斩落了日月,推倒了四极,山岳崩塌,江河倒流,在无尽的昏暗中,鲜血横流,染红了万物,亡魂哀嚎生灵哭泣,缠绕在一起,最终被不容违抗的力量推着走向终焉。
那是混沌的初始。没有光、没有热、没有生亦没有死。
空无一物,连空无一物都不存在。
“要结束了,我们无能为力。”她听到谁在悲叹,可转瞬又听到另一个声音。
那是极其温柔的嗓音,坚定地给出了不可能的承诺:“不会结束。”
那是谁?
漆黑的眼眸中映出朦胧不清的轮廓。
那是似曾在梦境中见过的身影,而那梦境,仿佛生来就存在。
——还不会结束。
恍惚中,长离被什么驱使着伸出手,迎向毫不留情刺向她的剑气。
奔涌的怒号一瞬消失了,安静片刻后,风声、雪声再起。
这片古老的冰封之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呜呜的风声刮过耳畔,眼中是回旋纷飞的冰雪,身子仍在往下坠落。
在与那剑气对抗时,她不知不觉中被推离了山顶,是以一切恢复如初后,她便从峭崖边跌了下去。
察觉到处境,长离试图稳住身形,可只动了动手指就发现连最简短的法咒都念不出。
两只手都失去了知觉,她甚至连去看伤情如何都办不到。
而额心的疼痛又明显起来,她只觉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摔下去,应该能受得了吧……她如此想着,忽地瞥见大片的绯红,只不过一瞬就消失了,快得就像是幻觉。
那是……龙血草?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再一次挣扎着想停住坠势,却无济于事,只能勉强探出手,滑落的袖子下暴露出大片灼伤的痕迹。
她无力地蜷缩起手指,喃道:“这可怎么办……”
地面已近在咫尺,下面立着不少尖锐的冰棱,朔原的冰地非别处能比,坚硬如铁,冷彻入骨,这样摔上去,筋骨碎裂一瞬寒气侵入,就算是化神修士也难免元气大伤。
可长离毫无办法,连意识都只是勉强维持着。
忽然间,又一道绯色闯入她眼中。
那看起来好像是流火。
一直守护着她的结界撤离了,变回那簇小小的火苗,飘向那道更为明亮的火光,融入其中。
她一下感到了冷。
那流火闪了闪,消失在原处,再度出现时已在她身畔,轻柔地托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