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36)
钟明烛坐在池塘边,边上搁着一杆鱼竿,她则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往池子里丢着石子,也不知她是想钓鱼,还是不想钓鱼。
“你倒是有闲心。”百里宁卿冷哼了一声,走到钟明烛身边趴下,“那两家伙已经关起来了,你什么时候去问话?”
“再等等吧。”钟明烛又丢了颗石子,将靠近鱼饵的鱼惊跑,“我现在也只能做做样子,连他们的手指头都伤不了,能问出什么呢,得想个办法。”
百里宁卿叹了口气:“若是以往,倒不是什么难事,只可惜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那小鲛人若是晚来几个月,他估计就不是对手了。”
“那你们运气倒是不错,有机会得去谢谢火正一族那位大人,若非有她,我也没法立刻猜出六合塔是斩铁所铸。”钟明烛似乎还记得初次与黎央相遇时的事,说到“大人”两个字时刻意拖长了语调,她又问道,“说来,那药有几成把握?”
“他说三成。”百里宁卿话中浮现出愁意,“只是我也不清楚是真是假,那方子太过复杂,他还从来没试过。”
“第一次尝试的方子,有三成挺不错了。”
百里宁卿抬头,看着钟明烛漫不经心的模样,良久后忽道:“你多留些时日,反正长离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将若木的灵力化为己用,若那方子不起效……”她半阖起眼,渐低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混沌不清的风声,“还是你动手吧,他心肠太软。”
钟明烛捏着石子的手顿了顿,浅眸一瞬暗了暗,很快又恢复为事不关己的漠然,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像是讽刺,之后,她抛出手中的石子,在水花溅起时,轻快地道了一个“好”。
与妖之国相隔数十万里的九嶷山头,正直秋分,山腰的梧桐林被染黄,大片的树叶扑簌扑簌落下,在地上堆起了一层又一层,漫山遍野都披上灿金色的绒毯。
陆临站在桐林最中央,抬头仰望空无一物的碧空。
再过三百多年,那里就会出现一座浮岛,名为须弥之海。其中灵力充沛,在那吐纳调息一年,能抵过外界十几年,不但如此,据传里面还隐藏着上古遗迹,遗迹里埋有众多秘宝,得其一,就能大有突破。
当年水镜真人飞升后留下了苍梧剑,许多人都暗中认为那并非水镜真人炼成,而是他在遗迹中找到的。
他们碍于天一宗的声望不敢当面说,但私底下则会这般振振有词道:短短十几日,怎么可能炼得出这此界第一锋利的神剑?
若非水镜真人恰好在此处悟道,得奇缘飞升并留下苍梧剑,后世修士约莫只会将这当作风水宝地,而不会如现在这样趋之若鹜,连性命都不顾吧。
——就像是苍蝇一样,可又有几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若是他们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想必只会更不要命吧。
浅灰色的眼底出现一抹嘲弄,陆临足尖一点,身形转瞬移至梧林上空,他循着山间小径往下看去,最后视线落在山脚的城镇中。
每逢须弥之海出现都会有大量灵力外泄,九嶷山一带得灵力滋养,一直土壤肥沃,风调雨顺,是以落户在附近的凡人渐渐多起来,就算遭逢过好几次战事,仍是阻不住欣欣向荣之势,离得最近的几座城,都已无祸无灾安稳了四五百年。
他望着城中行人来来往往,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正在寻思什么,忽然,顶上紫光一闪,翅膀上缭绕着电光的鸾鸟自云中落下,他看也不看就一伸手,那只鸾鸟就乖巧地落在他手臂上,然后化作一缕灵气没入他体内。
“出来吧。”他看向某一处淡淡道。
原本空无一人之处浮光轻动,随后杏色的身影缓缓显出,姜昭嘟囔了一声:“眼睛真尖。”随后一扬手,将一封信送到了陆临手中,之后不等陆临看完就急匆匆道:“信已送到,告辞,后会无期。”
陆临不说话都散发着不容逼视的气势,她一点也不想和他多打交道,丢下这句话就想脚底抹油,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抹去身形,就听得不急不缓两个字从身后传来:“且慢。”
光天化日之下,姜昭连百里宁卿都斗不过,更不要说陆临了,后者让她且慢,她只能照办。
好在陆临不喜废话,不等姜昭开口就言简意赅道明意图:“你去僬侥城,把这个交给李琅轩。”
比某些喜欢吊人胃口十几句都不进正题的人好上不知多少。
推到姜昭面前的是一个巴掌大的丹炉,以及一枚玉牌,玉牌以密术封起,姜昭没法看到里面藏着什么话,对上陆临那张脸,她连讨价还价的心情都没有,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心情一个不好就把这方圆十里变成雷暴之地,但她也不敢立刻就离开,生怕陆临还有什么没有叮嘱的,但等候了片刻,见陆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山脚,便小心翼翼道:“就这些?”
“嗯,越快越好。”
陆临话音刚落,姜昭就不见了,哪怕是坠星都不见得有她跑得快。
姜昭离开后,陆临继续盯着山下的城镇,直到夜幕降临,城中纷纷亮起灯火。他闭上眼,星点灵力自指尖飞出,流星似的洒向四方。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视线扫过脚下梧林,最后落在林外的山坡上。
那里屹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巨石,巨石之下,万丈厚土之下,有丝丝缕缕的气息飞散而出。
那不是天地间孕育而生的灵力,而是某种古老的、经由血脉传递的力量。
——凝于血骨,与生俱来。
陆临缓缓勾起嘴角,浅灰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兴味盎然之意。
第95章
幽暗的地穴中, 七海樾早已不复以往光鲜, 她重伤未愈, 修为又被封, 短短几日看起来就像衰老了十几岁,皮肤黯淡无光, 连眼角都攀上了细纹。
钟明烛大摇大摆走进地穴, 上下打量了七海樾一番,抿了抿嘴,露出嘲弄的笑:“简直认不出来了。”
七海樾费力地挺直身子, 虽然狼狈至极,可她还是极力想维持一门之主应有的威严, “不如趁早收手, 若再执迷不悟,千劫门不会饶过你们。”
千劫门三个字,只消说出就足以摄住不少修士。钟明烛往后撤了半步,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将她后退的举动收入眼中, 七海樾心中当即出现一抹算计。被擒之前, 她见钟明烛姿态狂妄又有道行深厚的大妖跟随,便以为她深藏不露,而今再三审视, 看出钟明烛的修为并非作假,又见那白虎没有一起跟过来,起初的几分惊惧渐渐散去, 变成胜券在握的笃定,她勾起嘴角,蛊惑似的道:“我可以将玄门功法尽数传给你,不光是我的,还有那个观砚的,千劫门和清微派功法各取其长,你必能跻身巅峰之列。”
钟明烛听后挑了挑眉,一脸惊讶道,“我听说千劫门和清微派的功法都是不传之秘,你能这么慷慨?”
七海樾心道若能登上飞仙台,这些根本不足一提,却又不想让区区一个筑基弟子看轻了,便道:“你若拜入我门下,那便不是不传之秘,我必定倾囊相授。”
“拜入你门下、拜入你门下……”钟明烛轻声重复了两遍,眼中闪动着古怪的神采。七海樾以为她被说动,目中掠过一丝窃喜,下一瞬,她就听到了张狂的笑声,那抹窃喜顿时凝住。
笑够后,钟明烛凑到七海樾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后者面上的血色顿时退得干干净净。
“你、你……”七海樾睁大眼,脸顿时扭曲起来,愈发看不出原本模样。
“说吧,六合塔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钟明烛慢悠悠退远,她笑得很温柔,嗓音也很温和,可她每说一个字,七海樾眼中的惶恐就多一分。
这个叫人闻风变色的千劫门掌门全然失去了原本的风度,看起来就像是个卑微乞怜的蝼蚁。
“我说……”她吐出颤抖的字眼,“我说,六合塔是——”
可她的话至此戛然而止,接下来,她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睛忽然凸起,浑身骨骼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钟明烛眉头一皱,心道不好,紧接着就觉灵力疯狂涌来,将整个地穴撼得摇晃不止,她身上立即浮现出白色的灵纹,那是过来时百里宁卿给她设下的防护结界。两股力量撞在一起,她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到了石壁上。
待灵力散去后,七海樾已变成一具枯骨,并且正在迅速化成粉尘。钟明烛扶着石壁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骂了一声。
炼药房中,炉火鼎盛,竹茂林自药盒中取出几株草药一并排开,细细挑选起来。
这长生引配方极其复杂,非但方子中的材料都是稀世罕见的珍宝,工序更是多达数百重,这药方其实并不是竹茂林的师父所创,而是他在合虚之山附近的一处遗迹中得来的。
妖族修炼比凡人难,但却拥有更漫长的寿命,竹茂林的师父也是妖,应是在三界分辟后不久时修出灵识的,他在合虚之山附近偶得上古遗书一卷,花费了上千年才译出其含义,知晓是个有起死回生奇效的药方,只不过那时候他已是大乘末期,才凑齐一半药材就迎来了渡劫期,便将所有家当连同那个方子交给了竹茂林,自己则只字不留洒脱离去。竹茂林那时灵识初开,尚处于蒙沌之中,他至今都不清楚师父是飞升了,还是在天雷中神形俱灭,直到后来道法有所小成,他才发现了这个未完成的方子。
他心想师父醉心丹术,未炼成此灵药必是一大憾事,于是就起了替师父炼成灵药的念头。修炼之余,他跑遍九州四海,断断续续将剩下的药材筹齐,只余一味鲛人血。
方子上写的其实不是鲛人血,而是半神之血,因为那个药方似乎是为了某个凡人所开,起死回生需以神力重塑三魂六魄,但方子上说纯正的神之血与凡人血脉无法相融,而半神之血则兼有神力与融于凡人血脉的功效,是故只能用神与凡人后裔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