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98)
那种情绪充斥着胸腔,鼓噪不停,又像鸟儿一样轻盈,能飞到极高处,那就是高兴。
过了一会儿,长离又问道:“你好些了吗?”
钟明烛的脸色不复苍白,甚至还能渡灵力给她,想必已无大碍,只是长离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些了。”钟明烛握住她的手,又渡了些灵力过去,证明自己并无虚言,“在你昏睡时,我试着服了一株龙血草,功效比我预想得还好。”
“这便好。”长离稍稍安下心来,这时她意识到山顶激荡的灵力早已消失,便问道,“那些人……离开了?”
“刚走不久,真是吵死人。”钟明烛皱了皱眉,“不过也多亏了他们打得天昏地暗,我们才不至于被发觉,说来,你又为何会与人交手?”
她察觉长离遇险便立即赶至,发动阵术耗费了大量精力,救下长离遁走已极是勉强,根本无暇去探究长离的对手是何人。
长离摇了摇头,有些苦恼,“我不认识她,是一个剑法了得的独臂女人,见了我就说要和我比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独臂女人?”钟明烛面色一沉,“她是不是带着一把血红色的剑?”
“是。你认识她?”
钟明烛噗嗤一笑,“她是天一宗弟子,不光是我,你也应当认得她才是,她可是因为你才丢了一只手。”
长离略显惊讶地睁大眼,看起来倒有些无辜:“我?”随后似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原来她就是柳寒烟?”
这段过去她听钟明烛讲过,不过因为钟明烛也未亲眼见到,加上她主要是要长离提防羽渊,所以谈及时一笔揭过,只说在下山后长离曾与盗走火正族圣物的同门弟子柳寒烟交手,后者最后落入地底不知所踪。
听闻柳寒烟跌入劫火肆虐的地底,长离下意识觉得她已殒命,是以遇到那独臂女子后根本没想到会和这事有关。
“难怪她要和我重分胜负。”她若有所思道,“那把,就是火正族的重霄剑?”
“多半就是了。”钟明烛沉吟道,“当年震泽出现裂谷,我就猜会不会与她有关,如今朔原出现相似情况,她又出现在此,想来我猜的没错。”
“她想与我比剑一雪前耻?可不太像……我认输了也不见她罢手。”长离迟疑道,她虽早已不似枯坐天台峰时那般不谙世事,可要弄清别人的意图对她来说仍不是易事,“难道是想报仇断我一臂?”
听到“认输”二字,钟明烛不由得哑然,她想起当初在镜湖畔姬千承拿她做要挟要与长离比剑,长离也是想都不想就认输。
逞胜斗勇固然为常态,但若执念于胜负,又怎有心思澄明之人一心问剑来得纯粹,自一开始,柳寒烟和姬千承在心境上便落了下乘。
她抚上长离眉心,抚平凝结于那处的困顿,笑道:“管她作甚,想求胜也好,想要你的手也罢,人心变得比天气还快,谁知道她怎么想。反正你现在好好的,与其猜她的意图,不如考虑考虑下次如何脱身。”
长离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和她差得远,想脱身也难。”
钟明烛面上有无奈一闪而过,她本意是想让长离无需多虑,谁知对方倒是一本正经按着她的话去思考了,于是她只得握住长离的手道:“那下次我帮你,虽不见得能敌得过她,不过嘛,逃的法子我可多得是。”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毫不掩饰得意,“看在你帮我找到龙血草的份上,捎你一程不是问题,事后记得以身相许就可以。”
长离“嗯”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钟明烛最后那句话的含义,眼里顿时闪过一丝赧意,只是心中另一处又因为那番话而涌现出雀跃之感,她终是按捺不住,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道:“那你一定要帮我。”
“一言为定。”钟明烛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恐怕要委屈你多受几天冻,龙血草摘下后不久便会化火而散,我想等功力恢复后再离开。”
“无妨。”长离摇了摇头,示意钟明烛无需多虑。
她心系之事本就不多,哪怕前一刻有人要她的命,过后她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几次分别后,她愈发不愿和钟明烛分开,只觉得待在那人身边就很好。至于是在何处,对她而言倒没什么分别。此次与柳寒烟一战虽然损耗极大,但她有那件斗篷御寒,加上足够的灵药,在这里逗留一阵子不会耗费太多负担。
“好在这里得天独厚,倒也不必担心会被找上。”
听钟明烛这么说,长离才开始打量起置身处的情况来。
她一直没能好好看清此处的构造,如今细细一看,不禁感慨此间隐秘远超她想象。
这狭层约莫两人多高,上下皆是厚厚的冰层,唯独此间中空,龙血草所在处上下间隙最大,四周则慢慢收拢,直至变为一体,只有朝向山崖那一侧留下一道狭小的口子,若非她坠下山崖,恐怕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
“这里不是山顶,为何龙血草会生在这处?”她好奇道。
“我想应该是因为时间久了,冰霜不断积累,但是龙血草蕴含烛龙火精之力,冰雪难覆,是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长离打量着这里的形状,倒能和钟明烛的推测对得上,她又问道:“以前,这里的冰层没有那么厚吗?”
龙血草所在处距离山顶足有几十丈,如果那些草当真是烛龙大神滴落的精血所化,那么上面的冰层应该是后世才叠起的。
钟明烛轻轻笑了声:“据说上古时期,朔原应该没有现在那么冷,毕竟泛天之水曾泛滥成灾,若在此就凝结成冰,哪里能搅得苍生不宁。”
长离点了点头道:“的确。”她看向那片火焰似的草丛,若细细探查,便能自那些绯红的叶片中感受到淡淡的灵力,但又与寻常灵力不太相似,她吐息汲取的灵力极为平和,可龙血草中的灵力却含着一股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气势。她不由得叹道:“这龙血草看起来小小一株,蕴含的灵力竟是有些霸道。”
“毕竟是烛龙之血,虽然经年累月后早已不复往昔,但多少还留下了些影子。”钟明烛道,“听闻当年烛龙衔火朝出夕归,掌北域日夜交替,而其所衔之火,便是天火。”
天火不止不灭,即便是上古之神,可驱使者亦寥寥无几。后多番战乱,古神相继殒末,烛龙亦为其中之一,此后北域便彻底沦为冰封之地。
“天火……”长离只在古籍中见过这两个字,三界分辟后,修真界连劫火都难得一见,莫说是天火了。
而今在天火中锻造而出的凶剑重霄再一次出现,她隐约觉得这仿佛预兆着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她却不得而知。
与柳寒烟交手时,她听见的声音,回想起来好似只是遥远梦境的一部分,可又与她不久前在睡梦中所见的不同。
“与柳寒烟交手时,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景象。”长离看了一眼钟明烛,口气有些不确定,“可我不清楚是不是我记错了。”
那时她的思绪仿佛自身体中脱出,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她甚至不知道该描述那种感觉。
“那些景象我都没有见过,也和你告诉我的那些事都对不上,可我却觉得熟悉。”
很熟悉。
——犹如亲眼所见。
第136章
外面的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 偶尔甚至有几片雪花被紊乱的风流带入, 散落在冰面上, 宛如纯白的砂砾。
就像是长离的思绪, 缥缈不成型,握拢于手中稍用力, 就会自指缝间流走, 只留下淡如烟的影子。
“你看到了什么?”钟明烛问道,此时两人相对而坐,她清晰地看到长离面上有悲戚一闪而过。
“看起来, 好像是战场……”长离闭上眼,忆起那时的情形, 然后缓慢地将那些残破的画面一一道来。
充斥着火光, 血海翻腾,冲破天际的煞气笼罩了整片大地,乌云之下,生灵发出走投无路的哭嚎……
搁在膝头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她分明不懂的。
从未历经灾祸, 哪里能明白其中的绝望, 可清冷的嗓音中仍是沾染上连自己都未发觉的压抑,断断续续,到最后, 每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整片山河……所有的、都变得四分五裂……”
发觉长离受到的影响竟如此深,当真犹如亲眼所见, 钟明烛不觉蹙起眉。
三界分辟后,也有过几次席卷整界的祸事,却都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流传至今的只有语焉不详的记载。近两千年来,唯有须弥之海惊动到了整个修真界,其他大小纷争虽然不断,却也远不至于令山河变色。
而长离看到的,倒像是灭世前夕。
只有那时候,煞气才会遍布大地,冤魂嚎哭足以耳闻。那些钟明烛只见过记载,未曾亲眼见过,听长离描叙得如此细致,便心道:莫非是重霄剑的缘故?
重霄剑由天火炼制而出,汲万人血气,更是在重霄殒命收纳其残魂,远非寻常灵剑能比。桃源玉壁能留下舞剑人的影子,重霄剑中未必不会封存当年的惨状。
而长离见到的景象,也许正是当年那场险些令天地重归混沌的浩劫。
钟明烛又想起数百年前笼罩于长离身上的淡淡青气,与苍梧剑相似,却更甚于苍梧剑。
莫非——
那双浅眸中忽地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还有……还有人在说话……”长离没有发觉她的异样,继续道,“我应该……不认识他们……”
却莫名地熟悉,仿佛自出生时就刻在了记忆深处。
其中一个声音似已放弃,另一声音却仍在坚持。
长离的嗓音愈发低沉,她觉得心中哪里被堵住了,闷得发慌,还有什么地方缺了一块,大片的冷风灌入,就算堆砌再多的东西也无法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