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15)
“我渡不了锁星渊,只能过来追他们,不过到了这座塔附近,又被那家伙溜了。”若耶愤愤不平地说着,最后还挥了挥拳头,毒咒似的念道,“抓到了我一定要扒光他的毛!”
“拔光毛?”钟明烛微微一笑,“看来你的确是遭了不少罪。”
话是如此,可她语调中没有半分担忧,相反有些幸灾乐祸。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那只山雀吗?”
“有是有。”钟明烛点了点头,眼见若耶轻轻欢呼了一声就要扑过来,她连忙将人推远,正色道,“不过我有条件。”
若耶的表情立刻垮下来,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然后不情不愿问道:“什么条件?法器之类的都在阿云储物戒里,我这里可什么都没有,六合清风也没有拿回来。”
“不要你的法器。”钟明烛打断她的絮絮叨叨,没想到若耶露出更戒备的神色,看起来是认定了不要法器的意思就是条件会更严苛,她冷哼了一声,忍住再刻薄几句的冲动,耐着性子道,“我师父被困在附近了,我想要你帮我找到她。”
“你师父也来了?”若耶第一反应就是四处张望,稍后才反应过来长离被困住了,她应当是找不到的,这才收回视线,无意中瞥见墙壁上的灵纹,便不由自主顺着灵纹方向往上看去。
霎时,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她的表情变了,困惑与震惊混杂在一起,让人一看即知她看出了些什么。
钟明烛自然是注意到了,她不动声色问道:“你怎么了?”
“那面镜子……”若耶喃喃道,好似失了神,“为什么会在这里……”
漆黑的镜面中,半点光泽都无,仿佛能将一切都吞噬。
死一般的静谧中,迷雾袅袅,似梦非梦,朦胧不定的光影轻晃着,震天的喧闹声惊得雾气渐渐散去。
平原之上,两军对冲,战鼓声、兵刃声、嘶吼拼杀声混在一起,涂出一整卷血色。
乱军中有一骑横冲直撞,不知不觉闯入敌阵深处,手起刀落间,敌人便纷纷坠地,单靠自己一人就拼杀出一条血路,眼见敌方主帅就在眼前,欲图纵马上前时,背后忽地有一支箭破空而至,正中那骑手胸口。
骑手低头看向胸口冒出的箭头,身子晃了晃就从马上跌落,坠地时眼中已无神采。
一击毙命。
染血的画卷一瞬被扯碎,变作了漫天飞舞的蝴蝶,将成千上百色调揉捏于一处,嘈杂退去,恢复为死一般的宁静。
长离猛地睁开眼,略显急促的声音在耳畔鼓噪,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心跳。
抚上胸口,记忆最后被利箭刺穿的地方,那里完好无损,可她却清晰记得利器没入心脏的冰冷及刺痛。
我死了?
她攥紧胸前的衣料,回忆起最后看到的场景,而后缓缓摇了摇头——她没有死,她只不过目睹了死亡。
就像最初被困在这里时,她曾看到了婴儿出生的幻象,这一次她看到了战死于乱军中的骑手,在此之前,她还看到过寒窗苦读的书生,垂死病中的老者,甚至还有脚夫小贩,形形色色的人在她眼前演绎人间百态,她逃不出这幻境,只能一次又一次旁观。
不对。
刚刚她好似变作了那骑手,颠簸的马背,纷飞的热血,这一切感知都如此真切,宛若亲自经历过一般,她在敌阵中浴血奋战,最终死于暗中袭来的冷箭。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是谁?
这念头蓦地窜入脑海,眼底的疑惑不觉愈发浓重起来,可她根本没有思考的余瑕。
很快,脚下再度泛起水纹,将她扯入新的幻象中。
剑影绰绰,浅浅的青气徘徊不定,如月华,如水光,远看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走近方觉那股不可逼视的凛冽之气。
羽渊凝神探向那剑影,那团虚影在她掌中幻化成长剑的模样,刹那间,整座山头好似都被纳入无我之境,要与这世间割裂开,只是这种感觉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羽渊就松开手,她手中的长剑模样的青芒复而变回了模糊的影子。
她望着那团看似随时都要消散的剑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除了姬千承,最早与她结契的十几人都恭敬地立于她身后,当那团剑影在羽渊仙子掌中变成了剑时,他们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可当剑芒消散后,他们眼中的神采顿时暗了下来,有几人甚至懊恼地摇了摇头。
“如你们所见,并非我愚弄你们,而是我确实力不能及。”羽渊仙子瞥了他们一眼平静道,“若有人心有不甘,可自行前来尝试。”
前不久这几位听闻了姬千承的动向,便相约前来想问明原委,羽渊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坦然告诉他们继承天道剑势的将是生来便是剑灵之体的长离,他们听后不约而同质疑为何要将如此大任交给一个不过元婴期的修士。
——纵是天赋卓绝又如何,在场哪个人都能在弹指间就叫她魂飞魄散。
羽渊为了令他们信服,遂亲自驯御剑影,果不其然,修为深厚如她,也仅仅能维持片刻罢了。
而且这还只是剑影,非真正的天道之剑。
“修真界数百万修士,高手不乏其数,难道就真的只有长离能当此大任?”仍有人不死心。
羽渊则道:“天下之大,能通天道剑势的未必只有她一人,古早时那剑仙亦是开了飞升之路,但现今我所知道的,唯有她一个。”她扫视众人面上的犹豫和为难,又道:“若你们有更好的人选,大可告诉我。”
人选自然是不会有的,放眼当时百万修士,哪里还有谁会比长离天赋更高?就算有,也是藏在不知名处,他们哪里能找得到。
“可长离是天一宗门下弟子。”开口的是清微派观砚,清微派一度与天一宗交好,可如今他说来就像是在提毫不相干的陌生门派,“云逸不愿与仙子结契,他门下弟子如何肯为仙子效力?”
“这你就有所不知。”羽渊仙子微微一笑,看起来胸有成竹,“门规门第皆是凡尘格局,当她到了更高的境界,便自然而然会跳出这个局,放眼去看的会是整个三界。”
观砚思忖半晌,不怎么确定地问道:“意思是她会斩断和天一宗的关系?”才说完他就觉有些不妥,喃喃道:“这难道不是欺师灭祖的大罪?”
“因为你尚在局中,才会如此以为。”羽渊仙子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和怜悯,“何为天道?生、死、福泽、灾祸,你我所见的一切,皆在天道之下。”
天道非善非恶,无情无欲,自天地未开之时就存在。
“可为何当初会有天道之祸?如今我们不得滋扰凡界,难道不就是受天道制约吗?”说话的是龙九。
“上古之事,至今仅存传说,又有谁能断定那是天道之责,而非人祸呢?”羽渊顿了顿,等那些人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而不得滋扰凡界,与其说是受制于天道,不如说受制于当年那渡劫修士与天道的契约,归根究底,还是人事。”
众人似是被她说服,原本焦灼的气氛渐渐平静下来,可不多时又有人忧心忡忡道:“下一次须弥之海出现还有三百多年,那时长离仙子而今也才六百多年道龄,真的来得及吗?”
在场十几人皆已在化神后期停留了好几百年,下一次须弥之海出现是他们有可能突破的最后机会,若那时仍一无所获,他们已没有足够寿元能再撑五百年。
以长离的资质,三百年后突破至化神境界并非不可能,可要说继承天道剑势,他们终归是有些不信。
不足七百年的修为,能做的了什么呢?当年剑仙耗费千年也不过领悟了一些毛皮。
“你们的担心也正是我一度挂心的。”羽渊袖子一拂,灵力凝聚成一座青黑色的塔,漂浮在她手畔,“所以才有了那座塔。”
有人疑道:“这是什么塔?”还有几人眉头紧锁开始回忆是不是曾经见过。
“这是建在凡人城镇附近的塔。”羽渊此言一出,其他人皆露出大为不解的模样,不过她没理会,继续道,“天一宗为了避免剑灵之体为俗世所扰,特地令她自小摒绝外物,心无杂念,如此一来,她才得以在短短两百年就结成元婴。可这终非长久之计,欲有所领,必先有所见所闻。就算拥有卓绝的画技,未见过千里江山的人也无法凭空在一卷白纸上绘出江山图,修道亦是如此。以万丈红尘为局,未曾深入局中,又如何能从中跳出。长离此次下山,便是为了寻求突破,以她的资质,必定有所大成,可那也许要耗费千年,那太久了,你们等不了,我也等不了,所以我专程为她准备的试炼所。”
她说的道理并不难懂,各门派的修炼法门其实都遵循这一道理,在弟子入门一段时间后就会派他们下山游历,便是要叫他们多见多闻。
“不知这塔中有何玄机?”观砚小心翼翼问道。
羽渊看了他一眼,笑道:“塔中镇有秘宝,而她则将在那历经无数轮回。”
人间一世百年,所经之事也许比修士千年历练更为丰富。
“如今她心中为空白,在那座塔中,她将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世间的一切幸事与苦难她都将一一尝过。得到,然后舍弃,留下的痕迹即使感悟,当感悟累积到冲破格局禁锢时,一切又会重归于无,那便是她破塔而出之际。”羽渊意味深长道,“塔中一世轮回,在外界不过弹指须臾,至多百年,她就能领悟至高之理。”
说到最后,她不再遏制语气中的激昂,灵气震荡,卷起狂风阵阵,扫得在场众人几乎要站立不稳:“那时,复兴此界便指日可待!”
众人被她感染,忧虑一扫而空,面上浮现出喜色,其中龙九急切地问道:“不知仙子这这秘宝为何物?能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