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63)
言下之意便是,若喝不完,她可以帮忙。
“我以为这凡间烟火,道行深的应该都看不上眼?”钟明烛歪了歪头,她以为只有百里宁卿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另类才会觊觎口腹之欲,没想到这美得不似人间应有的鲛人也是这般德行。
修士修炼需得汲取灵力方能换取力量,而身为神裔,鲛人的力量应是经由血脉传递,是与生俱来的。
她这话仿佛勾起了若耶的伤痛往事,她用力挥了挥手,气呼呼道:“谁知道那些修士怎么想的!”
接着就开始大吐苦水,原来在她跟叶沉舟回云中城途中玩遍了沿途城市,那些城中的美食一样没落下,本以为回到云中城能见识到更稀罕有趣的,结果云中城根本没有进食的习惯,偶尔有宴会备的也都是些寡淡无味的灵果灵酒。
“这灵酒哪里算什么酒,根本就是清水!”
钟明烛眼珠一转,心道这鲛人虽蛰居东海,但既是神之血裔,说不定会知道与火正一族相关的事。
于是她轻笑道:“那些都是利于提升修为的好物,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嫌弃。”
“我又不——”
话音戛然而止,她一把捂住嘴,警惕地盯着钟明烛,松开手后干笑了两声便不说话了。
钟明烛哪里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不是修士无需这些提升修为之物,她抛个饵打算激那看起来没什么城府的鲛人上钩,不料对方竟没咬钩,让她不能顺杆而上多撬出些情报,光这点就比那口无遮拦的百里宁卿有出息了不知多少。
她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已经知道对方身份的事,怕被灭口。
“你在东海时候也吃东西?”她换了个问法。
若耶思考片刻,答道:“东海奇珍异兽颇多,我所属的部族有狩猎的传统,虽然不像凡人那样需要一日三餐,但还是会定期进食的。”
“原来如此。”钟明烛点了点头,却仍是没有任何与她分享的意思。
她慢悠悠喝了口汤,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壶酒,那是此前她从百里宁卿那顺手牵羊而来,往身边一放,拔了塞子,见若耶很快又眼巴巴望向了那壶酒,便作漫不经心状道:“水里怎么生火?”
“水底有沸泉,况且——”若耶又一把捂住了嘴,眼底露出懊恼的神色。
钟明烛得意地眯了眯眼,却没进一步逼问下去。
逼得太紧会把鱼儿吓跑的。
“今天我心情不错,这些都送给你了。”她站起身,指了指那口锅,又指了指那壶酒,说罢就转身离去,留下轻飘飘一句话,“明天我还会在这钓鱼。”
换回若耶轻快无比的回应:“我等你!”
——这女人这么好骗,到现在还好端端活着,可见那位少主平时没少操心呐。
这样的念头在钟明烛脑海一闪而逝,很快就转变为对长离迟迟不来的埋怨。
之后几天,她每天都去那河边坐一会儿。
云逸已经去了黑水岭,带了一大批高手,其中不乏化神修为的,当然她依旧被嘱咐留在僬侥以备不时之需。
闲来无事,她便将逗弄那毫无城府的鲛人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手段,大抵是美食美酒太过诱人,她每次去的时候若耶都已经在那等着了,每每都让她有种自己是养了什么宠物的错觉。
这个想法并非全然是错觉,若耶是个很好懂的人,几天下来俨然又是把钟明烛当成朋友的架势,虽然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历,但是会非常热情地分享一些曾经的见闻。
可钟明烛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与上次见面时有些不一样了。
若耶不再那么频繁地提到叶沉舟了,“阿云”这两个字好似不存在似的。
这是分手了么?
上次还为了那叶家少主差点杀了她师父,现在倒好,没有一个字和那人有关。可钟明烛又想到前几天叶沉舟到了僬侥,若耶出现在这多半是和他一起来的,便觉得两人不像是分道扬镳的样子。
如今她不着急去找长离,所以有那个闲情逸致打听别人私事了。
“喂,你整天在我这骗吃骗喝,不去多陪陪叶少主吗?”她如此问。
此言一出,若耶眼中的神采顿时暗了下去,她拨弄起手边的卵石,沉默不语。
那双海色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湖面,含着隐忍不发的忧伤,无需辞藻修饰,亦无需笔墨勾勒,她的存在就是一首诗,一幅画。
连刻薄如钟明烛,一时都被她的情绪感染,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
她本想以此为契机再向若耶套些话,如今却失了兴致,给若耶留了一壶酒便离开了。
直到行至很远处才摸了摸鼻子嘀咕起来:“……难得我今天有心情。”
一个两个都这副样子,她突然想起了墨沉香,心道是不是该把若耶介绍给墨沉香,可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一道寒光直奔她心口。
察觉到杀气时,锋芒已在极近处,下一瞬就要刺入她胸口。
始料不及之下她连招出朱明帖抵御的时间都没有,甚至连惊讶都来不及。
火光电石间,只见一抹浅绿色的光芒将她罩住,同时将那道寒光阻隔在外。
那是一柄华丽的剑,钟明烛顾不上思考护住她的是什么,六十四枚朱明帖齐出,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手里也捏住三枚元婴灵符。
很快,气急败坏自虚空之中响起:“这不可能!”
那声音隐约有些熟悉,钟明烛眸中掠过冷意,飞快将那三枚灵符拍向声音所在。
灵符炸裂,藏匿之人显出身形,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若非眉宇间一抹阴狠,绝对能称得上器宇轩昂。
钟明烛很快就认出了他,眉毛一挑,勾起轻蔑的笑,“这不是南师兄么,一别经年,风貌犹存,还是那么喜欢暗中伤人呢。”
终是多修炼了一百年,南司楚已不如曾经那般容易被激怒,反而冷笑道:“钟师妹亦别来无恙,不知你今天还会不会有当年的运气。”
他言罢就又一次驱动灵剑,刺向钟明烛要害,他已是筑基末修为,若是遇到其他修为低于他的修士,无需一刻钟就能取下对方首级,可惜遇到的却是钟明烛。
朱明帖组成的法阵,就算是金丹修士都无法强行冲破,何况是他,很快就落入当初墨祁玉的处境。
“垃圾,与其活着浪费灵力还不如现在就自刎。”钟明烛冷嘲热讽道,暗中则放出一缕灵气探路,好逃之夭夭。
如今以南司楚的修为,不可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下杀手,必然有修为深厚的人替他隐藏气息,而那人多半就在附近。
就在她寻找逃跑时机时,上空忽然乌云密布,暴雨接踵而至,每一滴都闪烁着寒芒,俨然是万箭齐发之势。钟明烛以为是陪同南司楚那人所为,正想擒住他当靶子,却看到他面上俱是惊惧之色,显然这化箭之雨并不在他意料之中。
“这……”她不及多想,只觉眼前一花,视线恢复清明后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湖畔。
若耶仍是安静地坐着,眼中忧伤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深海的寒意。
与此刻的她相比,钟明烛曾经见识到的生气仿佛只是儿戏。
只见她手指轻轻一抬,一股水自湖中升腾而起,没入云中,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电闪雷鸣之声。
——这雨原来是这么来的。
钟明烛暗暗咋舌,想起不久前自己被卷入溪中的事,心想那时候对方果然是足够手下留情的,过了一会儿,她见若耶轻轻吐了一口气,以为已经结束了,正欲打听那些是什么人,却见若耶脸色一变,扬手将那枝珊瑚插在身前。
数重屏障顷刻筑起,接着便有什么打在了屏障上,虽然没有冲破,却将他们立足之处震得剧烈晃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重归平稳,钟明烛环顾四周,发现除却被若耶护住的地方,其余都面目全非。
“他们走了。”收起珊瑚,若耶拧着的眉不见丝毫舒缓,轻道,“没想到还有其他帮手。”
“其他帮手?”钟明烛疑道,“我只认识那个南司楚,他和云中城有关?”
“他姓南?”若耶倒像是第一次听说南司楚名字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南溟的徒弟。”
“南溟是谁?”
“他是云中城客卿,珍宝阁有四分之一是他的。”
“……听起来挺厉害的。”钟明烛嘀咕道。
“他那三脚猫功夫,我本来想杀了他的。”若耶的口气有些烦躁,“他挡不了我的雨,一定有其他人在帮他。”
“而那人境界在你之上,所以你没发觉他?”
若耶挫败地点了点头,道:“是。”
很快,她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呢喃道:“糟了,他们一定是去对付阿云的。”
钟明烛连忙一把拉住她,防止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口中急急道:“等等,也许我能帮你。”
“你修为那么低,怎么帮?”听了这话,若耶走是没走,然而打量着钟明烛的眼神尽是不信。
修为低是事实,钟明烛心知肚明,然而被这么直白地指出还是非常恼火,她咬了咬牙,强忍住朝若耶挥拳的冲动,粗暴地扯着她弯下腰,附在她耳中轻轻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她便觉灵力汹涌而至,眼前是若耶的怒容,然而她没有显露出丝毫紧张,反而勾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没有任何抵御,她就这么挂着游刃有余的表情负手而立,浅绿色的灵光再起,将试图伤害她的东西都隔绝在外。
“我要对付南司楚,我脑子比你好使,而且我还能自保。”她笑道,“鲛人,不考虑合作吗?”
若耶抿了抿嘴,皱着眉说:“你太狡猾了,我不放心你。”
钟明烛笑意不减,应道:“至少我伤不了你的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