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214)
不过短短功夫,她已自那人口中审出真相。
“动作倒是快。”钟明烛皮笑肉不笑道,“这样吧,你带我去看看,我替你想个主意。”
长离走了两步,正想跟上去,却被钟明烛止住:“我去一趟就可以,长离仙子请在此稍候片刻。”
她的脚步一滞,手指不禁蜷缩起来,轻轻划过衣料,却也不说什么,就这样一言不发停住。
钟明烛没有回头看她,眨眼就跟着黎央去了关押那人的地方,她挥手,将困人的结界加固了几分,令长离无法感知此处发生了什么,随后低头,盯着那个显然遭受过拷问的女人,不屑的扯了扯唇角。
“在做决定时候,就要考虑到后果呢。”她缓缓蹲下,近乎轻柔地执起那女人的手,冷漠地注视着她手腕上的一点嫣红,随后反手牢牢握住,掌心抵住那处痕迹。
灵力毫不留情涌入。
女人因巨大的痛苦而剧烈挣扎起来,只是她的手脚皆被锁住,就算竭尽全力也只是徒劳。
黎央看着族人因为剧痛而凸起的青筋,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却无法去做什么,在那样霸道的力量前,她的修为不值一提。
酷刑很快就结束了,伴随着女人临终前的哀鸣。
钟明烛面无表情看着她与依旧带在身畔的画册一起化为灰烬,眼底有唏嘘之意一闪而过,更多的依旧是漠然。
“她只是不想继续这种生活。”黎央忍不住道。
“那又如何?”钟明烛笑了,“我以为她早有赴死的觉悟了。”
说罢,她便往外走去,唇角蓄着浅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真的只是过来看了一眼似的。
“公子且慢。”黎央突然开口叫住她,“我有一事相问。”
“如果是问长离仙子的事就免了,其他的大可说来听听。”钟明烛道。
“并非与长离仙子有关,只是有一事我觉得有些奇怪。”黎央迟疑了一下,壮起胆子道,“为何公子见到卷轴中那女子后会如此愤怒?只是因为和长离仙子相像,应该不至于如此。”
那一瞬,滔天的杀意不似作伪。
钟明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告诉你也无妨,她退下的首饰没有放置在一处,而是按照穿戴位置分布各处,身上的单衣则是左衽在上,虽然我只是猜测,但这多半是人祭。”
那是久远以前的习俗,以秘术献祭人牲,以佑一方福泽,那时候大地灵力远比如今充裕,就算是不能修炼的凡骨,其中灵性也远超现在,被献祭者往往尸骨无存,仅留衣冠做冢。
重霄会想到铸血池炼剑,多半也是受了这些启发。
“人祭……”黎央喃喃道,顿时明白了那怒意从何而来,“那长离仙子……”
她话还没说完,钟明烛已离去,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剑炉畔,羽渊猛地睁开眼睛,不远处的方鼎内,有一抹血色飘出,瞬息间溢散与炽热的温度中。
“她知道了。”木然的神色上出现一丝裂纹,冷静的眼神中也出现几分狰狞,“钟明烛知道了。”
叶莲溪面色一沉,不由自主看向自己腕间的红点。
羽渊不愿承受任何风险,所有为她直接驱使的人都要与她结契,方鼎中有血飘出,便意味着又有结契之人死了。
“可她是如何办到的?”他小心翼翼道,“莫非是墨沉香告诉过她?”
这时安静得好似磐石一般的黑袍人开口道:“她说了什么?”
他已能猜出,钟明烛将自己的灵力灌入结契者灵海,一瞬将要说的话化作对方意识占据了那具身子,因为死契主从关系的缘故,她无法影响到羽渊,但能令羽渊感觉到。
而被夺取意识的人,则因为无法承受灵力而身亡。
“她说。”羽渊眼眸中已有杀意疯狂涌动,“天道之剑,是我的。”
若其他人说,她会觉得只是虚张声势的挑衅,但若是钟明烛,这无疑是宣示。
第146章
纵然与外界风雪隔着厚厚的岩层, 这深藏于山腹中的洞窟仍是寸寸透着阴冷, 燃烧的篝火也只能令情况稍稍改善一些, 而在光线不及的大片角落, 寒意依旧直达心底。
长离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跃动的火光,古井似的黑眸中不时有涟漪泛起, 分明是极淡的情绪, 可于她而言,不咎于惊涛骇浪。她已彻底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于何种境地,她本对钟明烛深信不疑, 可数日前对方的话却在那份牢固的信任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细微, 却已足够令怀疑滋生。
——这修真界, 果然人人都渴慕着踏上仙途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明烛并不在,偌大的洞穴中只有长离一人,一袭单薄的白影,好似随时都会被巨大的阴影吞没。
不知钟明烛那日和黎央达成了什么协议,最后却是黎央携残余族人先离开了, 他们拿着钟明烛的信物前往南明山庄寻求庇护, 将藏身的洞窟留给了钟明烛和长离,除此之外,还将逃亡时带出的斩铁全部留了下来。钟明烛说此处地形隐蔽, 又有湖水作为天然屏障,是绝佳的藏身处,可话是如此说, 她本人倒是没有逗留多久,布置下结界就离开了。
一去就是十几日,音讯全无。
应是去安排传送阵的事吧,长离心道,手却不由自主抚上额心。
那里有一个赤红色的火焰印记,是钟明烛布置的众多结界之一,也是最为复杂的一道,覆住了原本的朱砂痣,看起来就像是自皮肤中沁出的血。钟明烛说这道法印能护她周全,可不时自那处传来的刺痛感却令长离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焦躁。
疼痛时轻时重,轻时可以忽略不计,重时则由于头颅被生生撕裂,而她甚至辨不清,那些疼痛是源自钟明烛留下的印记,还是因为原本的头痛症。最严重时,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她体内角逐,叫嚣着将一切碾碎,那时候,就算她承受不住而失去意识,也很快会被剧痛再度唤醒。
她曾想着去找钟明烛,可很快就发现,钟明烛布置的结界不光能阻止他人自外部侵入,还能令里面的人无法离开。
于外,是堡垒,于内,则是牢笼。
为什么……
发现这点后,长离心中那点细微的寒意一瞬扩散至四肢百骸。
可她只能走回原处,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再度袭来的折磨。
会结束吗?
会结束的吧?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羽渊瞥了一眼跪在身前、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的修士,眼神冷了下来。
那修士自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快,颤巍巍抬头,然后更重地磕上地面,他只有元婴修为,在洞虚大能面前本就如履薄冰,此时更是声音颤抖得几乎辨不出本音:“那厮诡计多端,我、我们被她引进了妖兽老巢,只有我、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自从发觉钟明烛带长离到了涿光山附近后,羽渊已派出了大半人想带回长离,可结果却不如人意。
她知道长离此时就在谯明山中,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但她却没办法更进一步。
钟明烛布下了迷踪阵,他们明知长离就在那里,可一旦踏入阵中,就只能在其中打转,始终无法进到山腹中。而且钟明烛应是利用了火正一族的斩铁,将迷踪阵的灵力流向以及折转处都藏了起来,她手下最精于阵术的修士都寻不出破阵之法。
想要破解迷阵,只能将周遭一寸寸翻个遍,将各处斩铁都破坏,可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或者集结众人之力,将整座山都毁掉,可这样一来,长离可能被埋住不说,涿光山下的剑炉也可能受影响——飞仙台的炼制正是紧要关头,不能有半点风险。
这样一来,解决之法就只剩下一个,抓住钟明烛,然后逼她解开那迷阵。
谁知钟明烛对朔原地形竟如此熟悉,或偷袭,或设下陷阱,叫搜寻的修士苦不堪言。若是遇到对付不了的,她即刻就逃之夭夭,尚且无法在朔原御风而行的修士,自是追她不上。十几天下来,羽渊派出的修士非但一无所获,反而折损了不少。
每个人都焦急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羽渊心道:虽然元婴修士修为低微,无足轻重,可若折损太多,于今后终究不利,须得尽快寻出应对之法才行。
这时,跪在地上那修士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挣扎许久后开口道:“仙子,实不相瞒,我曾落入那魔头手中,可她说要我带句话给仙子您,就把我放、放了。”
“她想说什么?”羽渊面无表情道,气场忽地凌厉了几分。
那修士被徒然增大的灵压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她、她说她在山顶等您。”
“哦?她倒是不怕死。”羽渊冷笑起来。
“她还、还说……已经安排好,若是自己稍有差池,就会毁掉阵眼,而阵眼、阵眼就是……”那修士已是冷汗涔涔,“是、是长离仙子……”
羽渊的瞳仁猛地一缩,面上原本的平静荡然无存:“什么!”袖袍鼓动,俨然动怒,“她怎么敢!”
那修士大气不敢出,就算被浑厚的灵力震得两眼发黑,还是死死抵着地面不抬头,生怕少松懈就惹来杀身之祸。不知过了多久,在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时,那股灵力突然消失了,而他面前已空无一人。
远方隐约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传来,他不敢深究,飞似的逃走了。
修道之人最忌被情绪冲昏头脑,修炼多年,羽渊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如今只差一步就能万事俱备,却被棘手至极的家伙绊住,她却毫无对策,叫她如何不怒火中烧。
“早知今日……”她克制着毫无保留爆发灵力的冲动,一字一顿几乎咬碎牙,“就不该留她。”
当初,在钟明烛还未取回记忆时,羽渊要除去她轻而易举,可那时候,谁都没有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放在眼中,区区筑基修为,无异于蝼蚁,无人在意,最终却为这份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待六合塔倾塌,她才意识到不妥,可那时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