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27)
就是地痞流氓约架砸东西都没那么干脆凶狠啊!
而且这可是上好黄花梨木做的凳子,竟然被她砸得粉碎,伙计一时都不知道该惊叹这不说话时候散发着书卷气的少女力气竟这么大,还是那女人的头怎么比石头还硬——吃了这一下看起来连皮都没破,换做是其他人怎么也得去奈何桥边逛一圈。
咚咚咚,有人往这跑来,伙计一看是掌柜,知道他听到动静来看发生什么事,连忙侧身让他进来,然后便听得哗啦啦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回头一看,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脸色再度变得惨白,临街的窗户连同栏杆一同碎的七零八落,屋里三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约莫又是遇到了什么江湖大侠的爱恨情仇吧,他哭丧着脸,心想客人是自己领进来的,不知道月饷要被扣几个月,这时,桌上一点光泽跃入眼中,他一瞧,竟是两锭银子。
白花花,沉甸甸,别说碎一张凳子,破一扇窗,就是整个雅间都被砸稀巴烂,用来赔偿都绰绰有余。
果然天仙一样的美人心肠也好,和那些砸店不赔钱的草莽不一样,他不知道是哪个人留下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那个一个字都没说过的白衣姑娘,虽然冷着脸,不过另外两个都在气头上快打起来了,估计是顾不上的,还是她最有可能。
钱的确是长离留下的,因为她需要带钟明烛破窗而出,损坏他人的东西需要赔偿,这个规矩不止凡间有,修真界亦然,所以当那红衣女人挑起那长棍状物品抖开布条而伙计又看往别处时,她自储物戒中挪出银子,一把扯过钟明烛就往外跳。
上一次回来后风海楼说在凡间一般两块就够了,太多会惹人怀疑,所以她这次只给了两块。
钟明烛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睛一花,只觉一道凌厉的寒光险些点上自己鼻尖,却被长离一剑荡开,待她站定,发现自己已被推到街边角落,而长离已然和那红衣女子缠斗起来。
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双方都压制着修为,一红一白,身影翩跹,兵刃交错不绝,看起来倒真的像是江湖人切磋。就算不经意间有灵气泄出,顶多是炼气四层程度,不至于让凡人看出异常。可钟明烛却想到长离舞剑时不经意间溢出的剑气,眉头一皱,注意到她所经处的墙面已有斑驳错痕,立即捻了个手诀,将三枚浮世帖放置于地上和街道两侧墙面,张开结界将此处圈了起来。
行人唯恐被波及,早就逃得干干净净,附近住户也都闭紧了门窗,毕竟是真刀真枪,会出人命的那种,越远越安全。钟明烛布置好后,却没露出丝毫轻松的表情,她虽然剑术不佳,但是对于战斗本身其实异常敏锐,只一会儿她就看出,那红衣女子竟然全程压制着长离。
那被布条包着的是一把银白色的枪,先前险些点上钟明烛鼻尖的正是这杆枪,如今在那女人手中爆发出所向披靡的气势,霸道至极却收发自如,乍一看与长离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实际上已经将其困住了。
在天一宗,除了长离,钟明烛没有见过任何人能不在灵力辅助下将剑招发挥出如此惊人的威力,或者说,不以灵力驱剑,很多修士的剑术连凡间最普通的兵卒都比不上。可如今那红衣女人同样没有灵力相辅,以纯粹的枪法稳稳占据上风,迟迟未决出胜负,只是因为她在诱长离出更多招好试出她的底细,长离被她缠上,难以脱身,只能顺着她的枪势不断出招。
钟明烛越看越心惊,若长离败了,下一个就轮到她了,这和死到临头没什么区别。
——当真是出门见到鬼,这青羊县表面安宁,实际上都不知道藏了多少老妖怪吧,她心中骂道,而后索性招出灵石开始布传送法阵,旁人都散光了她也不怕被看到,就算被看到了她也不会理会,只盼望着长离能多撑一会儿还让她布置完。
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在被红衣女人教训或者逃走前,她说不定会先死在自己师父剑下。
长离身上散发出的剑气愈发凌厉,她那筑基程度的结界快撑不住了,而且那似乎是无意识中溢出的剑气,一旦爆发,这座县城怕是要被削平。
师父啊,你可要撑住让徒儿有时间逃跑啊……她心中念叨着,咬破指尖以血加固了结界,而后径直在地上画起刻印来。
以血为媒,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快捷的,当然法术程度越高所需要的血也越多,毕竟做什么都需要付出代价,灵石,时间或生命。
那红衣女人也察觉到了那已然不受控制的剑气,她表情一变,不再相缠,挑开长离的剑,身子退出数十丈,紧接着一枪平平推出。
没有任何花样,简单至极的一枪,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无声却似发出毁天灭地的咆哮,仿佛这一枪的尽头就是终末。
叮一声,长离的剑被击偏,弥天剑气骤然消失,而后,枪尖所点之处,有什么在虚无中漾开,将结界震碎。
与此同时,钟明烛画下最后一道,飞快地将长离拉进阵中,念道:“起!”
一团白光自阵中浮出,很快裹住两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啧,这小畜生溜得倒是快。”女人看着地上的几道血痕,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若非你执意试那剑修的身手,又怎么会被她们溜掉。”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出,袖子一拂,街上打斗的痕迹散得干干净净。
“我就想看看吴老狗徒弟的本事。”女人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那依你看,她本事如何?”那男人表情温和,丝毫不被她的态度影响,眼底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
“和吴老狗不是一路,剑意天成,可未经琢磨,我怀疑吴老狗根本没教过她。”
“天成,那岂不是前途无量?”
“那要看她的造化了。”女人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过我觉得难了,那厮被捅了一剑,不将那小剑修双手废去岂会善罢甘休。”
“可惜了。”男人温润的面容上出现几分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
长离终究还是受了伤,被最后一枪震伤了心脉。
传送目的在阳山西南的谷底,附近有个山洞可以藏身,钟明烛立即带长离进去,布下结界封住洞口,转身便见长离手背上鲜血淋漓。
“师父,你没事吧?”钟明烛翻出伤药给她服下,又摆出灵石设下疗伤法阵,口里还不忘问询,“需要我回去找肖师伯吗?”
“无妨,调息片刻即可。”长离拂去手上的血迹,气息有些不稳,除此之外与往常无异,淡然依旧,就好像手背上只是水珠,而她不曾受伤一样。
这人是不是到临死之际表情都不会变一变,钟明烛忍不住这样猜测,然后因这个想法缩了缩脖子。
人人都道她不知死活,可她只是胆子大了些,到性命攸关时候还是识时务的,长离才是真的不怕死,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那是什么人啊,师父你知道吗?”她小心翼翼靠着长离坐下,仿佛生怕她嘴里说无妨实则突然就没了气息一般,捏了捏她的手腕,感受到稳定的脉搏才放下心。
那红衣女人说不定在找她们,那个说书人的事也没着落,长离现在一定要好好的,让她能安心躲背后的那种。
“她是妖,修为不亚于两位师叔。”长离任由她抓着自己手腕,思索片刻后说道。
在最后一瞬,她感受到对方身上翻涌的妖气。
“原来是个妖怪。”钟明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笑道,“那还真的是老畜生了,还是个臭不要脸的老畜生。”
河图洛书上记载,女娲大神以黄土造天地众生,因为人是参照神的样子所捏,是以相较其他众生,灵识与生俱来,修炼也较为容易,而人类之外开灵识化形修道的,皆被称之为妖。
“是化神以上修为的妖修。”长离纠正。
“是是是。”钟明烛敷衍地点头,有点后悔以前心血来潮让长离知道什么是门风礼仪了,之后她每每口出不逊,长离都会尽职尽责给她纠正。
上次她称呼那几个刁难她的弟子为“混账东西”,却被长离回了句:“他们是你的师兄师姐。”
气得她直跳脚。
她嘴上是答应了,实际上却不以为然,心道她骂我小畜生,我喊她老畜生有何不可,便道:“那人身为化神修为却欺负一个元婴期的,说她不要脸可不过分。”
“她并未以修为压我。”长离闭上眼,语气平静,钟明烛却偏生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曾经在三迭瀑下的挫败。
钟明烛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老妖怪原来这么厉害,忽然又想到她似乎提谁都没好话。
长离是小鬼,她是小畜生,千面偃是狗贼,她那素未谋面的太师父则是吴老狗。
想到最后她竟咧嘴幸灾乐祸笑起来,长离年纪不大,千面偃是个正邪两道都不容的魔头,而她也不会厚脸皮到自认为行事正直,所以前三个称呼没多大问题,可偏偏吴回,堂堂正道第一大仙宗的修真界第一剑修,被她喊那么难听,好笑极了。
“那女人一定和太师父有仇吧,说不定还吃过大亏。”
钟明烛眯起眼,眼底掠过几分兴味盎然,视线扫过长离苍白的面容以及微颤的睫毛,忽地心一动,轻声问道:
“师父,疼吗?”
第21章
长离睁开了眼睛,因伤痛而含了氤氲的眸中,浮起微不可见的迟疑,她看向钟明烛,一如既往坦率的目光像在寻找什么,不过很快就收回视线,眉心细微地蹙起,但只维持了一瞬,再看时已然恢复了平静。
“没有。”她轻声答道,声音却不那么确定,只是很快她便恢复了原本那一成不变的语气道,“我需运功疗伤,少则三日,多则十日,你且在此等候。”
“嗯?哦……”钟明烛眨了眨眼,摸了摸鼻子,又站起来在洞里转了一圈,再坐回去时,长离已经开始运功了,她周身笼罩在淡淡苍青色灵气中,钟明烛探了探手,在离长离一尺开外就被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