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不知,所以轻扬。
那乐曲无法到达的地方,是否有人为此浴血沙场,又有几人能披红而归?
似有矮墙在脚下,似有旷野在远方,似有那无数目光落在后背上,让这鼓声都沉闷得发响,是一颗颗心跳跃之后落下的力量,是一种种思念传递的哀凉。
那抛却头颅的地方,是否,也曾有这样乐声指引,莫要让亡魂失了方向?
画有画境,看画如在画中,可感画家笔触,若心神已经入画,被画牵引,身临其境。
乐,同样有乐境。
若乡音相连,万里若故。
又似声传天地,那天地之中的一丝感念,也随之传给了听到乐声的人,让他明白一些什么,感悟一些什么,走入那乐师所演奏的乐曲之中,感受那乐曲之中所寄托所抒发的东西。
你看那天高云远,是一片闲时风景,
你看那风吹叶落,是一片萧瑟秋情,
你看那旷野无人,是一片荒凉清冷,
你看那黄沙漫天,是一片烈烈浓情。
那乐曲的低是思,是哀,是别,是离亦有情。
那乐曲的高是念,是喜,是见,是聚若浮萍。
那低柔婉转的,也许是美人旋腰,裙摆飞扬,让发上金步摇,摇乱花颜。
那高昂激荡的,也许是将士凯旋,金戈铁马,让甲上银光冷,刺入人眼。
一声紧则一声急,一声短则一声促。
像是某一声绵长,拖出些余韵来,又把那人心揉搓,与那鼓声反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乐声之中,已经不辨时间,等到纪墨从那乐中的缤纷景象之中回过神来,况远也已经停了手,被捏出一把汗水来的鼓槌被放置在架上,看着又是默默无闻的模样。
纪墨递了布巾过去,他觉得况远此时好似那光辉渐熄的落日,一身热血,已经渐凉。
“许久不曾击鼓,倒是解了多少郁气,更通透了。”
况远拿着布巾擦去身上的汗水,随意地套上衣服,衣襟并未理好,微微敞着怀,坐在一旁,看着那风过院中的景象,颇有几分惬意。
纪墨看得出,他的精神很好,一双眼眸都在发亮,那随着汗水而出的郁气,果然是已经被发散出来了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况远才平静下来,开始给纪墨讲击鼓的技巧。
所有听起来很好的乐声,在最初的时候都是要从枯燥的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学起来的。
击鼓的技巧也是如此。
不同于同样为击打乐器的编钟,击鼓更需要干脆。
“要敢打!”
况远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这个,在他让纪墨尝试了一下之后,他就指出了纪墨的问题。
“不要想你,不要想你在做什么,你的眼中只该有这面鼓,是生是死,全在这击打之中。”
况远让纪墨再次尝试,让他忘却所有,只看着这面鼓,用力,却又不是那种一定要把鼓皮敲破的力,要干脆,不能让鼓槌在鼓面擦过,留下那没多少响动却足够拖沓的噪音。
“世间所有,只在这击打之中,不要想其他,要全心而发!”
比起弹奏时候的技巧,或者吹笛子时候的技巧,要讲究细心谨慎,精雅端肃的一面,在击鼓之时,就不要想那么多,大开大合就好。
只要大开大合就好,甩开膀子,该怎样大的动作就要怎样大的动作。
“所有都不能束缚你,衣服不能,天地不能。”
如果说琴声还有顺天应人的部分,传递的是天地至理,人间有情,那么鼓声就多了一些破坏欲,就是要把一切都粉碎个干净,这里不平,打,那里不平,打,还有那里不痛快,全在击打之中发泄。
却又不仅仅发泄,若仅为发泄,就是流于下乘,于是,情绪激荡,该如何抒发,一声声击打,都要有自己的心音在。
愉快,或者不愉快,欢喜,或者不欢喜,总要有些情绪,都在这种抒发之中通过鼓声体现出来。
像是不平则鸣。
这种要求,纪墨听得也有几分血热,拿起鼓槌,就像是拿起了兵戈的将士,要的就是出征,要的就是征战,要的就是战死,生不必眷恋,死自当向前。
那种感觉,从况远的鼓声之中体味到的感觉,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十分有用的经验,让纪墨明白自己要努力的方向是哪里。
当然,他不可能最终学成况远的模样,可他起码知道,差距在哪里,又要如何缩小这样的差距,同时要注入自己的情绪。
一首动人的乐曲,不需要讲究什么乐器,又是怎样的曲调,它需要有的是乐师注入的感情,那才是乐曲的灵魂。
也唯有那样的乐曲,才配得上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典故。
因为况远那两首鼓乐的投入,每每练习击鼓的时候,纪墨的头脑中想到的都是况远奏出的鼓声,那就是况氏之音吗?
况氏之音,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那种已经凝练到乐曲之中的感情吗?
换任何一个人来击鼓,所奏出的鼓声,都不是况远的鼓声,这种差别,就是况氏之音被推崇的地方吗?
好多天,纪墨的心情一直在激荡之中,似乎沉浸在那鼓乐之中从未走出,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却觉得自己像是正在开悟中一样,飞快地掌握着击鼓的技巧,又把这些技巧化为己用。
不过一个月,他就能够击出完整的鼓乐来,只那鼓乐之中的感情到底还是差了些。
“不要似我,况氏之音,当人人不同。”
况远在一次听完之后,如此告诫。
纪墨点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个道理并不难懂,他要做的是把学到的化为己用,而不是成为别人的复制体。
见他应下,况远也并未就此多言,而是继续给纪墨讲有关鼓的应用,大鼓的技巧学过了,还有小鼓的呐,看似一字之差,大小不同而已,其实技巧上的差别挺大,仍旧需要用心去学。
第683章
一年冬的时候,况远生了病。
大夫过来看了,没什么大碍,说来这病还算是自己作的,大冷天,漫山飞雪的时候,非要去敲鼓,结果可想而知,一身大汗之后,冷热相激,就直接病倒在了床上。
这让纪墨很是紧张。
他的好几个师父都是病亡,虽然说这对老人来说也很正常,可况远的年龄,哪怕在古代已经不年轻了,可在纪墨看来,再活几十年还是没问题的,更关键的是,他还小呐。
是的,十五岁的少年,古代已经可以说亲的年龄,在纪墨看来还小。
“行了,行了,我喝着药呐,没什么大事儿,这房子都快密不透风了,你着什么急,看看这什么样子,等我死了你再这样吧!”
况远没好气地斥骂纪墨,他以前很少跟纪墨如此一室相处,父子之间,你住在你的房间,我住在我的房间,连吃饭都不一定在一起,讲课的时候更多是室外廊下的,也没在一个房间之中长待,感觉上,就很是别扭。
屋子之中突然多出一个并不陌生的人,却还是让人陌生的感觉。
少见况远这样坏脾气的样子,纪墨也没跟他生气,生病的人,总是不那么顺心的,发脾气就发脾气吧。
真正论起来,纪墨的“年龄”不知道该是况远的几倍了,该包容的又有什么包容不了。
他没留意自己的那种表情,活似长辈的样子,看得况远愈发觉得全身都不对劲儿了,又骂他:“去去去,别在我眼前杵着,看见你就不痛快!”
“那你就不要看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纪墨才不会被他赶出去呐,这一次的事情让他知道,有的时候对这人是绝对不能放纵,真的以为自己看脸还算年轻,就还是年轻人了,不是说年长者不能有年轻的心态,但首先要量力而行!
知冷知热,知道寒暖都该做什么,才是正经的。
看看况远前一阵儿的兴致勃发,就是少年人,也没有大冬天飘雪的时候特意在雪地里光着膀子打鼓的吧。
这是什么样的劲头啊!
纪墨想想都觉得冷,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你——”见到纪墨的态度强硬,况远就有了些外强中干,脸色还是不好看,却没有再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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