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分明又是默认了老师傅以死谢罪的真相。
纪墨听得只想扶额叹息,连老师傅的儿子都不信他是清白的,其他人还能怎么办?
王银匠多少也知道“人死为大”的道理,本来他占理,可若是闹了人家的葬礼,有理也成了没理,便暂时偃旗息鼓,冷哼一声,道一句“报应”就离开了。
纪墨走不开,跟着操办了老师傅的葬礼,银作局里头不好停灵久了,简单让亲朋祭拜了一下,就直接装棺出门了,一路出去,直到城外葬下,墓碑立起来,子孙又跟着跪拜一回。
念着老师傅的教授之情,纪墨执弟子礼,在后面跟着拜了,等到回程的时候才在路上说了自己昨天来看老师傅听到的那些话给他儿子听。
“……这些话,他怕是本也不想说给我听,不过是我正巧赶上了,他也想说一说那当年的事,这才说出来了,从头到尾,他就是错拿了一个首饰匣子,末了又不敢承认,其他的事,真是冤枉。”
这种小错惹了大祸不敢承认的,不算稀罕。
老师傅的儿子听得一愣:“竟是这样?”
脸上立刻有了羞惭之色,显然,之前王银匠说得信誓旦旦,又有他父亲的血书留证,他跟旁人一样,也没想过老师傅可能是冤枉的,没有那么大的主观恶意。
而昨日纪墨过来的时候,老师傅身边儿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可能是他自己把儿孙都赶走了,却也有可能是儿孙自觉丢脸,主动避开了。
众叛亲离,那时候,他恐怕以为是绝境了吧。
这一想,又是一叹。
“我们每个人看一件事物,同一时间都只能看到一面,不观全貌,如何可说真伪?我信他的话,也信王银匠不会弄虚作假,只是也要想一想,有些事,当时……可未必能够做得住。”
凡是有父母在的,多少岁都像是个孩子,老师傅那时候的父亲还在,他一个人,若早有下毒害了王师兄的胆子,又如何会暗中地方对方偷学自己的技艺,早早下手除了对方不就行了?
再说了,他难道不怕自己的父亲知道了怪罪,到底是父亲的弟子呐!
有的时候,人心真没险恶到那份儿上,反而是父母为了儿子,能够做到的恶事更加超出世人想象。
“那他为何不说清楚!”
当儿子的跺脚,心中很是不满,甚至有些怨愤,如今老师傅带着这样的名声,人人都以为他当年做过那样的事,在他们这些儿子脸上,难道就光彩了吗?
“怎么说清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父亲做的’难道会比‘是我做的’更好吗?”
前者的辩白可能没人信,还觉得说话人人品有问题,什么事儿都往死人身上推,连祖宗清名都不要了。
后者的话,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找不到什么证明自己清白的,或者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反而就是自己爹的错了,为尊者讳,为父辈名,倒不如自己都担了下来,总好过推诿之后再被人找到证据打脸,更加无法立足。
无论怎样的罪过,一条命也可抵了。
老师傅可能是那样想的,他也不是非要告诉纪墨真相,就是憋得难受,想要说说,甚至是自己给自己说。
纪墨恰逢其会,若是按照老师傅的意思,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可纪墨实在是不能看着老师傅背上这样的污名,说不好听的,他又不认识老师傅的爹,哪怕他爹可能是纪父的师父,自己的祖师,但,自己认识吗?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替他的名声隐瞒?
如果一切真如老师傅所说,他爹本来也不是个好的,纪父当年没在这里深研累丝技艺的学习,说不定就是看出了这一点,连他以后也不曾以累丝为要,可能也是防着自己才华被妒忌。
呃,当然,纪父可能根本没想到这么多,而是凭着直觉走的。
“到底该怎么做,你自己选。”
纪墨不好为人家拿主意,但他的确是想要揭出来这层真相的。
老师傅的儿子脸色变了又变,是爹有罪,还是爷有罪,一定要选一个来面对王银匠的“仇恨”,他该怎么选?
两个都是死了的,他该怎么选?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姓王的怎么也不能把我也逼死,那些事……”
纪墨有些失望,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多嘴的。”
“好。”
第664章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银作局多了两个人,也没更多的变化了,王银匠在老师傅死了之后,也没不依不饶跟他儿子计较,算得上是“人死债消”,因他这个表现,之前本来还有很多对他逼死人的不满,这会儿也都化作了感慨,觉得人家做事儿还算是有分寸。
纪墨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却不好说,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不去听他们这些絮叨了。
就连孔筝过来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他都没理会对方,没有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答应了保密,那就什么都不要说。
孔筝没有得到什么内部消息,悻悻离去。
他也不记仇,后来知道什么消息,也会跟纪墨说,不过这些消息就很小了,寻常往来,八卦琐事,他都愿意跟纪墨说,纪墨还留意过看他跟别人是否也是如此,发现他在别人面前却是另一副谨慎不多言的样子。
后来还问过他一次。
“为何只对我说这些?”
孔筝坦然:“不然还能跟谁说,跟别人说了,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传到别人(当事人)耳朵里去,到时候成了我搬弄是非,给你说了,反而不怕,你也没什么人去说。”
他看得清楚,纪墨身边儿,有着为他技艺而来的一些小工,但这些人,纪墨也就指点他们技艺,并不与他们说别的东西。
再有纪墨那个听起来有些伟大的理想,莫名让人觉得他更可信许多。
孔筝的理由不算完备,纪墨却有些听懂了的意思,感情自己太孤僻了,没什么朋友可以说话,便孤僻得让人觉得可信了。
无奈一笑,这就是自己成为树洞的理由了。
不过,树洞也不是白当的,孔筝也会跟纪墨交流自己的技艺,他自己说祖上并不是学这个的,“不似你们,一个个问起来,那是代代传。”
是他这一辈儿,家中把他过继给一个族叔,族叔又正好有关系,他自小就被托给一个银楼的师傅,跟着学习制作首饰。
小孩子的思想天马行空,没什么禁忌,那师傅见他聪慧,心里头也喜欢,对这个弟子就格外上心些,后来见他做出的东西也好,有心思,就跟上头人举荐了。
孔筝凭着这份履历,本来可以也在某个银楼直接当师傅的,但掌柜上头的人更有想法,想要交好银作局,便把他举荐来了这里,一旦能够成功进入,也是一份情面。
银作局远没有纪墨想的那么简单,他只看到了银作局对皇宫内廷的那部分,却没看到银作局对外的部分。
“你以为外面卖的时兴样子都是怎么来的?皇宫之中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传出去,还不是银作局这边儿把那些新鲜样子卖到外头去的……”
这一句话,孔筝说得不算小声,显然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该知道的都知道,可能连皇帝都默许,毕竟银作局赚了银子,也是并入他的内库的,算是给皇帝创收了。
纪墨咋舌,这并不是很难想到的事情,只是他以为——哪怕经过了好些个古代世界,但他对皇帝的权威不是认识不足,就是认识太过。
他只当外面那些时兴样子是命妇们拜见过皇后妃子之后才带出去的,让人大的山寨产品,哪里想到,人家竟然是买了版权的。
不过这种版权可想而知,肯定也是有删减的,不能让外头的人都跟宫妃戴一模一样的东西,不然不就是冒犯了?
孔筝没有具体说,总之,他之前所处的那个银楼背后的主人就是跟银作局有合作的,往这里举荐人有什么好处他不知道,但他凭着这样的举荐进来了,享受了好处是肯定的。
“咱们这里头比外面制作东西的量可小多了,钱还安稳,以后我的子孙后代,只要手没废,也不用操心怎样过日子……我父(族叔)听到我来这里,心里也高兴,族里头都高兴,说是以后都不用我操心赡养的事情……”
上一篇:技术型工种 中
下一篇:从玄学直播开始的救世之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