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京里送信的差事,由李福接了去。他这身份可进宫,比起旁人方便太多。
一通安排后,营地中留下的人手勉强够用。
如果还有另外的倭寇人马杀个回马枪,怕是危险得很。又规划一条逃跑之路,家里的“庙”可以不要,“和尚”最为要紧。
宋宴清领着兵马出发前,小马在箭袋里排好箭矢,再递交给亲兵。
亲兵接了,伸出去的手往回一缩,没缩成功,从鼻翼里发出一声——“嗯?”
宋宴清闻声望去,只见小马那双马儿般的大眼之中竟对箭袋有几分不舍。
“松手。”宋宴清伸手,轻轻地敲了下小马的脑袋瓜,“上战场并不是件好事。”
小马再不是宫里的小太监衣裳,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模样看着也只是个讨喜的小少年。比起从前也长高不少,看着依然单薄瘦小,但体能和武力其实不弱。
他说:“但也不是坏事吧?”
“不然怎么将军想去,展大人、段大人、海定军里人人都想去。要是坏事,恐怕没人想去吧。”
宋宴清想,那是因为不去打仗驱赶倭寇的话,便会有更坏的事。仅说战事本身,绝对不是美事。想来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加入一场战争的。
不过转瞬后,望着小马单纯的眼神,宋宴清又自己在心中否定了那话。
大多数人身陷那些大人物的野心、欲望所致使的囹圄之中,根本没有选择权。
战争本身永不止戈,唯有用血与肉浇筑的胜利,方才能换得一段时日的和平与安宁。
宋宴清点了点头:“小马,你说得对。”
“那将军带我去吧?!”小马期待地望着殿下,并为自己列出证据,“我一直跟着训练,眼下可以作为补刀手补列!若是缺人,亦可为刀兵!”
宋宴清笑道:“知道你跟了训练,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与陶先生都不在,你李哥也出了门,家中怎可再少了你?”
小马接受了这个安排,但还是大声道:“那下回,下回可得带上我!”
“好说好说。”宋宴清并不敢给出明话。
见小马目光真挚,宋宴清临走前又对这小子道:“老这么叫你小马,还真是显得小,不如我给你起个大名?”
小马激动道:“谢殿下赐名!”又立即问,“将军,我的大名叫什么?”
“你姓谢,小马仅作小名,大名的话……叫你千里、不!叫万里吧。”
宋宴清道:“谢万里,比之千里马更胜一筹。”
关于千里马的典故,小马从干哥哥李福那儿学过,知晓千里马指代极其厉害的人才。一个万里的名,比千里更多九个千里,岂不是代表着将军极为看好自己么?
“真好的名儿,以后我就是谢万里。”
跟随宋宴清的亲兵笑着看满怀期待的小少年,调侃一句:“万里,先好好看家啊!”
小马哼哼一声,心中想:他可是将来也要文武双全的人,迟早取代这些在将军身侧护卫的莽夫。
但眼下,谢万里还是只能目送着宋宴清等人乘船离去。
对此,身边人给出理由:你还小。
小马心说:其实将军与他同岁。
不过碍着将军,小马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普遍来讲,人们总是不那么正经相待年岁更小的人。最早时,人们唤殿下小将军,后面才渐渐成了虎威将军,再接着来到洋州,一次次胜利,海定二字方才得以扬名。
如今的海定军众人,通常都会忘却将军年岁甚小的事。
但小马,他谢万里会牢牢记得,两人乃是同岁之人。
只不过将军那般能耐,历经得多,成长得也快,仿佛无所不能。
干哥等宫里的老人,都曾言将军、殿下也有一番平平无奇的过去,除却身份,那时将军与常人无异,或许还更顽劣些。可小马认识将军时,将军就已是让他佩服的“新将军”。
暗中听了多次后,小马发觉了干哥的维护,也一度怀疑其他人的记忆。
人们所知道的、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对吧?
反过来作为总被轻视的“小孩”,小马更能体悟到将军的难处与本事。
于众人中,小马开口,督促大家赶紧依照时机干活去。
***
宋宴清等人乘船而去,先护送通判、陶灿一行抵达州府。
州府另有分驻的兵士、府衙属下衙役帮闲、及各家护卫家丁、历经过训练的成丁,面对敌寇,众志成城,尚未被贪婪的倭寇攻下。
海定军的到来,更是帮助灭火的消防兵,里外夹攻,宋宴清等人到后一个时辰,州府被侵袭的急情就地被灭。
随后众人各司其职忙碌去,消息渠道以州府为中心慢慢搭建起来。
州府安稳下来,宋宴清留下一批人,顺势带走一批人,从内河道转去援助展勇、段海。
府衙之中,通判开始了一把手的有限体验生活,在监管下既忙还得当“师傅”。
陶灿有些心机,也是个狠人,但对官场流程里的细节总归生疏。
不过这些正经事上的麻烦,反而不是最令人烦心的。
通判露了面,且做着知府该做的事,那么知府呢?其他跟着去的人呢?
与之相关者蜂拥而上,险些将府衙的门户都堵住。
知府的家人、幕僚最为便利,住在府衙的后方,可从后堂直入。
当然,他们能到前堂,是因为陶灿听到些消息,点头让通判放人过来,随后他便躲到了屏风后方。
通判心中一时更为愁苦,盼着汪士文的幕僚少说些不能说的。
虎威将军都把兵带到府衙来了,又直接管控,希望汪士文那些幕僚的书不是白读的。
两边见上面,青衣幕僚简单行礼,忍不住问道:“二老爷,敢问我家大人呢?还有那许多人,怎么去了海定军军营后一个都没回来。”
通判两眼空空:“这……”这你还问什么问?
白问。
通判胡乱答道:“虎威将军留他们做客。”再掌握话语主动,“你家大人这几日都见不到人了,衙门里上下一切事务由我暂为代理负责。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青衣幕僚看看这位二老爷,目光往两旁看守的海定军兵士面上扫了一眼,再去瞄屏风处。
他叹息道:“洋州各县皆乱,如此紧要时刻,堂堂父母官却不见踪影?我实不关心其他小事。”
“小的位卑身贱,但既得我家大人看重,也必得为大人谋求一个公道!”
“敢问二老爷,我家大人可是被虎威将军私自关押了?二老爷又为何助纣为虐?”
但凡有法子,通判也不会走上自绝之路。
通判当下亦颓然道:“你要这么想,那便这么想吧。”
青衣幕僚被噎住,面色难看,抱拳行辞礼:“潮涨潮落,洋州水情复杂得很,二老爷莫要坐错了生船。”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
而后汪士文家眷抓住机会,年逾古稀的老太太都被扶了出来,想要说情放汪士文出来。通判又听了一番哭,将这些家眷打发走。
彻底安静下来,通判看向屏风后方,问道:“先生可满意了?”
陶灿道:“谈何满意,不过是坐看你等能做出什么事来。汪大人这谋士也不甚聪慧,如今洋州已乱,还去送什么杀良冒功的折子,良机已过,还非行错事。”
“不过那诬陷我主杀良冒功的主意真正歹毒,也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
却原来几日前那场埋伏大胜,那支倭寇里好些人没剃倭人的头,是知府等人刻意为海定军精心挑选的。
引导出那歹毒主意的通判心中一惊,背后冒出冷汗,很快便汗流浃背。
陶灿站起身,窥见他心虚模样,笑着自屏风后重新走出来:“两封折子一前一后送到,那真是有趣。”
一封折子控告宋宴清杀良冒功,降低倭寇存在感、风险性;可另一封却是倭寇疯狂地侵袭全洋州的消息,完全与另一封折子内情背道而驰,想想也知道是有小人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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