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书坊选择出版过的书稿,种类更丰富,内容也更加大胆。
秋华年至少看到了十几本志怪小说,有人鬼恋,有人妖恋,有写伦理的,有写恐怖悬疑的,有故意谐趣搞笑的。
有的里面是男人和女妖,有的里面是女人和男妖,有的更加大胆,什么三人行,什么兄弟盖饭都出来了,那些词句虽然是古风浓郁,婉转多情的,但怎么看都是小黄书的内容。
诸如“梨花一枝春带雨”、“露滴牡丹开”、“曲径通幽处”之类的句子,都不能结合前后文细想。
谁说古代人保守?但凡看两本古代小说,都说不出这话来。
这些志怪小说虽然新奇,但读多了就会发现,也就是那么一两种套路,情节比起后世的网文和电视剧,显得粗糙平直,秋华年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
苏信白在一旁看其他东西,见秋华年放下了那些志怪小说,眼中闪过赞许。
“这样的书,千百本里能挑出一本好的,但大多不过是为了润笔费跟风模仿,多看些就知道,没什么好看的。”
秋华年点头,又去看“出版社”的其他稿子。
秋华年最感兴趣的无疑是游记,但游记类书籍在桌案上较为少见,总共也就那么四五本,还都是语焉不详,记述不清的那种。
古代文人出门少,游记又不如志怪小说卖的好,是以没什么人写。
而秋华年想找的关于农业种植的技术类书籍,更是一本也没有。
从祝家书坊收到的投稿里,可以看出如今市面上各种书籍的分部情况。
秋华年问苏信白,苏信白解释道,“京中的御书库每年都会编一些农书,呈给圣上,民间是没有人编的。”
他让人去找御书库所编的农书,很快下人就捧着书来了。
秋华年看了一下,发现这些书虽然有可取之处,但显然是给士大夫们看的,语句艰难晦涩不说,还没有配图解释,就连秋华年读起来都有些吃力,更别说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农人了。
“御书库编撰的书,由圣上批可后,所有书坊都会翻印,不过只有想充门面的人会买罢了。”
原本是为了发展农业生产,传播种植技术的农书,最后只顶着御书的名头,高高摆在达官贵人家的书架上,何其可笑。
秋华年心头一动,“祝家书坊刻印的书,都是由苏公子选的吗?”
苏信白摇头,“若让我选,恐怕一月也出不了一两本,刻印出版的书都是由书坊的管事们选的,我不过闲暇时过来看看。”
“苏公子觉得这些书不合心意,为什么不主动收些好书呢?”
“如何收?”苏信白不解。
“投稿的人多是为了润笔费,肯定会选择好过稿的书去写,书房的管事们爱出志怪小说,他们也就爱投志怪小说。”
“如果苏公子放出话去,定了标准,要收什么类型、什么语言风格的书,施以重金奖励,还怕有人不写吗?”
“……这,以银钱诱写书稿,到底不雅。”苏信白还是有出身带来的顾虑。
秋华年笑着摇头,“人活在世上总要吃饭,哪里不雅了?如果苏公子能让那些有才学的人把能力用到正处,而不是为了糊口,只能写一些跟风的粗浅玩物,岂不是好事?”
“苏公子手里有书坊,有银钱,又有独到的见解,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做这个呢?”
苏信白怔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室内炭火烧的充足,半开的窗户外,园子里还是一片萧瑟之景,一只寒鸦从冰冷的水面上掠过,扑腾着飞向远方。
“我此前从未想过……我要再想一想。”
秋华年不多劝他,只是意有所指道,“无论做不做,人都该有一个目标,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才不算白活。”
目标……
苏信白修长纤细的睫毛颤了颤,掩下清亮眸子中的波光。
恍然回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浑浑噩噩活了这么久。
生活已经重新归于平静,当初的那些志气与梦,现在捡起来,还来得及吗?
……
那天在书坊里的对话,对苏信白到底造成了多少影响,秋华年还不得而知。
他现在每日在家,不是逗猫,就是画画、看书、聊天,天气好的时候出门逛一逛街,平时想一想新鲜的吃食,让巧婆子试着做。
夜深人静,算算杜云瑟什么时候休沐,想想杜云瑟正在做什么,带着笑意陷入梦乡。
直到苏信白带着自己陪嫁庄子的管事上门拜访,秋华年才活动了一下疏松的筋骨,重新找到正事。
苏信白与秋华年的关系升温的很快,虽然苏信白一直是一副冷冷的模样,但从他邀请和拜访秋华年的频率上,可以看出他对这位新友人多么满意。
庄头姓邓,今年五十多岁,周围人多称呼他为老邓头,已经管着庄子十几年了。
知道庄子今年要被交给别人代管,老邓头把自己儿子和长孙都带上了,好让主家认一认人。
老邓头交上庄子近几年的账目,苏信白不太爱看这些,直接递给了秋华年。
庄子四十亩地,有三十亩农田,五亩梅树林,其余是住人的农庄,有温泉泉眼的地方,盖了一座宅院,平时空着,等主人家闲暇时去住。
三十亩农田里十亩上等田,二十亩中等田,全种的是水稻,这几年平均产粮在五十石,也就是差不多五十两银子。
五亩梅树林的梅树都在盛果期,夏秋时节,产的梅子总共能有四五千斤,也有五十两银子。
庄子上的佃户们可以免费住庄子上的房舍,种地不用掏种钱和肥料钱,一年分二成的收益。
也就是说,这一个四十亩的小庄子,每年能给苏信白赚七八十两银子。
而据苏信白所说,他的嫁妆里这样的小庄子有十来个,大庄子有三个,还有一些铺子、银楼和酒楼,光是产业,每年的收益就在几千两上了。
这些嫁妆有一半以上,是祝家出的,送给苏家转了个手,成了苏信白的家底。
为了娶从二品大员家的哥儿,祝家无疑大出血了。但他们也得到了足够的好处,有本州的布政使做亲家靠山,在辽州的生意是越做越大。
秋华年第一次听到,难免想到自己的两斗高粱,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上。
靠着一家人的努力,他会把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的。
秋华年很快看完了账目,心里有了底,抬眼看站在地中央的老邓头。
老邓头原本很放松自信,被秋华年这么看着,心里逐渐打起了嘀咕。
这位哥儿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之前没听说过,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
“华年,可有不妥?”苏信白问他。
秋华年摇了摇头,对老邓头说,“你们先去后面坐坐吧,待会儿有事再叫你们。”
老邓头看着秋华年挑不出一点毛病的笑容,心中更加忐忑了,管了十几年庄子,第一次手心冒汗。
老邓头几人被巧婆子领到后面罩房喝水休息,秋华年才给苏信白指出庄子的问题。
“庄子的上田和中田的产粮量,虽然分开记了,但用肥量却是一样的,这不符常理,虚报的肥料钱的去处必有猫腻。”
“其次,庄子种水稻和梅树之外的五亩地,不可能全是房舍,应该还种了蔬菜,养了鸡鸭猪羊等家禽家畜,可收益也没有记在账上。”
“这账目不全,按我估算,一年被隐掉了二十来两银子。”
苏信白皱起好看的长眉。
他倒不在乎这点银子,可这庄子是他以为没问题,才挑出来交给秋华年的,现在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让他脸上有些难堪。
苏信白抿唇,“我不太善于经营管理家业,出嫁之前,只粗浅学过一些,每年看庄头和管事们对账,大抵对得上便罢了。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许多门道。”
秋华年笑道,“这些东西,不在村里生活过,也没几个人知道,庄头做的巧妙,不怪你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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