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事只要闵太康计较,肯定是郁氏一族理亏。以闵太康的文名、弟子和故交,也不怕郁氏翻脸报复。
待郁闽落下最后一个字,闵太康嘱咐道,“把你要说的也写下来,一起封好,立即送去。”
在闵太康的注视下,郁闽不敢耽搁,简单写了几句叙述事情经过,便放在一边等待晾干了。
郁闽垂手而立,低头认错,“老师,是我让乐逸委屈了。”
闵太康淡淡道,“不,你与他非亲非故,毫无干系,如何能委屈他?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让他在我眼皮底下遭了这样的罪。”
郁闽无地自容。
闵太康喟叹,“我时常说是家中老母纵坏了他,可他来辽州数月,每次出门玩耍,我都未认真阻止,闯了祸事,也不狠心惩治。我自己又何尝不纵着他呢?”
“我怕他的性子吃亏,又不忍管教。想你与我有师徒之名,自古师徒如父子,欺师乃无立足之处的大罪,有这一层关系,你日后无论如何也不敢对他不好。”
“谁知竟是我这心思,让他受了最重的管教。”
“……”郁闽心中羞愧之余亦有疑惑,“老师是如何得知——”
“逸哥儿昨日回来神思不宁,捂着手不让任何人看,在外头山上的亭子待了许久,我怎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那么待着。”
郁闽羞愧难当,无颜再说什么。
闵太康淡淡道,“你回去继续读书吧,乡试在即,莫要误了前程。”
“……弟子遵命。”
闵太康看着郁闽的背影,缓缓摇头。
此事虽然大错不在郁闽,但他心里还是留了痕迹,日后怕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无私教导郁闽了。
……
闵乐逸早上见过郁闽后,便开始找事情做。
一会儿和奶霜玩一玩,一会儿看秋华年蒸花露、做清凉油,一会儿又去荡秋千,手握不住秋千绳,只能坐在上面,用脚尖点着地前后晃荡。
秋华年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还是藏着事。
他把新做的一大批清凉油分装好,对闵乐逸说,“外面太阳热起来了,快进来,想想中午吃什么。”
“要吃酥山!”闵乐逸馋这个好久了,自从那嬷嬷来了,他就没吃到过。
“酥山是冷饮,想个正经的饭。”
“天气太热了,不想吃热的、油腻的。索性炖一道山药排骨汤,拌些凉粉和时蔬吃吧。”
“你倒是好养活。”
闵乐逸笑了,“我祖母也爱这么说。”
“嗯?”
“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逗趣了几句,闵乐逸放松了些,进屋坐在散发着寒气的冰盆旁边。
“我这跑出来,自己是爽快了,就是又要让我父亲操心了。明明之前还在心里立誓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让他为我劳神的。”
秋华年拍了下他的头,“你懂事孝顺父亲是好的,但若为此瞒着他,不叫他知道你受的委屈,日后他发现了岂不更心疼?”
“要换成我家九九或者春生,我能气到晚上睡不着觉。”
闵乐逸低头嗯了一声,像是想明白了点。
秋华年本打算找机会劝闵乐逸去和闵太康聊一聊,谁知中午金婆子的饭还没做好,闵太康便来了。
闵乐逸没想到自己会惊动事务繁忙的父亲亲自过来,看见闵太康后,一下子站了起来。
闵太康和秋华年问了好,让闵乐逸坐着。
他过来要看闵乐逸的手,闵乐逸藏了一下,乖乖伸出来了。
闵乐逸的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正好差不多该换药了,闵太康帮他把纱布取下来。
随着一层层白纱解开,结着血痂红肿尚未褪去的手露了出来。
闵太康长须抖动,半晌没说出话来。
“……父亲。”闵乐逸小心地抬眼看他,眼神湿漉漉的。
闵太康叹气,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是父亲不好,让我们逸哥儿受苦了。”
“那嬷嬷我已经打发了,郁氏的亲我们也不结了,逸哥儿不用怕了。”
闵乐逸鼻子一酸,没忍住扑进父亲怀里,抱着他的腰撒娇。
“都是郁氏的人坏!才不是父亲不好呢。”
闵太康失笑,“你都这么大了,还和当初从我身边离开时一样。也不怕秋乡君看了笑话。”
闵乐逸眼珠转动,看了一眼旁边带着笑意的秋华年。
“你们好好聊,我去厨房看看,让金婆子添几道菜。”
秋华年出门后,闵乐逸还是没有松手,闵太康拍了拍他的背。
“这事也有我太过贪心的原因。嘴上说着你的不是,心里却总觉得自家哥儿哪儿都好,该配一个家世才学样貌俱全的,才不算辜负。”
“结果挑来挑去,挑中了个——唉!”
“你母亲去得早,我无心续弦,也没有纳妾,对后眷交际的门道一知半解,办坏了这事,真是……”
闵太康后悔又庆幸,逸哥儿这顿打挨的受罪,但至少把问题露了出来。否则真叫那嬷嬷再教上个把月,和郁氏勉勉强强定了亲,就更难收场了。
闵太康帮闵乐逸换了药,重新包好手。
“我和你母亲都是内敛的性子,你兄长也甚是稳重,偏偏你是这样一个爱闹的。”
闵乐逸想狡辩,闵太康点了下他的鼻尖。
“我算是想清楚了,你的亲事还得你自己挑,家世和才学都是次要的,人品好、真心喜欢你的性子才要紧。门户低些也好,多置上几十抬嫁妆,带足下人,就不怕你受委屈了。”
闵太康行事传统,这还是他第一次和闵乐逸正面谈论亲事,闵乐逸有些不好意思。
“逸哥儿想要什么样的?”
闵乐逸小声嘀咕,“不要读书的了。”
闵太康无奈失笑,“小孩脾气。”
“罢了,总归你年纪不大,多等等多挑挑,说不定后面还有良缘等着。你兄长就要调任进京了,过些时日我送你进京散心吧,襄平府如今乱糟糟的,别留着受他们的气。”
闵乐逸眼睛一亮,“兄长要任京官了?”
这些日子他躲着闵太康,都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闵乐逸是幼子,他的兄长比他大七岁,名叫闵乐施,闵太康一共就两个孩子,男子和哥儿排了一样的字辈。
闵乐施有闵太康这样的父亲指导,学问非常踏实,三年前中了进士,外放到西南任县令去了。
“只是个正七品的大理寺评事,不过能调任进京,已经难得了。”
“你兄长上半年娶了妻,路途遥远,我未能赶到,请托一位故交做了见证。这次进京赴任,新妇自然跟着,你要和嫂嫂好好相处。”
闵乐逸连连点头,心里的不快因为这个好消息冲散了大半。
“我和新嫂嫂虽然没见过,但通了好多书信了。而且兄长喜欢的人一定会喜欢我的!”
……
几日之后,郁闽和闵太康的书信,与那位被闵太康请离的嬷嬷,前后脚到了郁氏一族的族地。
郁氏一族的大夫人读完信件,蛾眉微蹙,旋即松开。
她将信放在一边,抬眼看向坐在外间喝茶的嬷嬷。
“管嬷嬷一路辛苦了,留在府上住些日子吧,刚巧有人送了六瓶秋记六陈的蚝油,嬷嬷尝个鲜。”
管嬷嬷微微起身谢礼。
“未能好好完成大夫人嘱托,老身心中有愧。”
大夫人摇头,“闵家的情况,也是我估计错了,本来就是看中闵太康,想试试能不能把闵乐逸改好,结果闵太康竟是如此溺爱孩子。”
管嬷嬷认同,“我教闵小公子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他那面上听话,心里不改的模样,定是被纵出来的。”
“见他学了许多日,不但没真改过来,还又闯了祸,我只能下剂猛药上些刑罚,谁知这哥儿是一点罚都不许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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