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归从小长在韩永康和姜自明身边,被他们见证着从半米长的奶娃娃长至高过他们头顶的大人,相处之中难免有种隔了辈的感觉,孙荣则不然,他对褚归的关照是无限贴近同龄人的,像极了哥哥对弟弟。
“师兄他们太夸大其词了,我离爷爷的水平还差得远。”褚归重生前正是孙荣如今的岁数,想赶上褚正清且有的学呢,“病例在我睡的屋子,我去拿。”
特殊的病例褚归誊抄时隐去了患者姓名,孙荣接过,反手递了卷薄薄的册子:“之前的师傅应该给你看过了,这是我最近收集的,里面有例癔症挺复杂,用了三个月的药一直治不了根,奇怪得很。”
褚归手一顿,立马翻到孙荣所说的癔症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能让孙荣感到棘手的,肯定不一般。
“褚叔叔?”长栓挎着布包立在门外,被褚归身旁的生人定住了脚步,不知能不能往里进。今日不做针灸,他搁家里吃了早饭,来找褚归习字。
褚归放下病例叫进,摸着长栓的后脑勺教他喊孙荣叔叔:“我的小朋友,心脏先天发育不全,我不在那几天他就麻烦三师兄你照看了。”!
第157章
长栓的心情因为褚归的一句话剧烈波动,为“小朋友”三个字上翘的嘴角瞬间化作惊愕,他急急拉住褚归的袖子,脑袋仰得老高:“褚叔叔你要走了吗?”
小孩憋着嗓子,语气细细的,抓住袖子的手指却用力至骨节泛白。
“不是走,是回家过年。”褚归握住长栓的手安抚道,“过完年我就回来了。”
原来是回家过年啊,长栓抚抚胸口,他知道褚归是京市来的,也知道京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褚叔叔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天。”褚归找出长栓的病例,捋了他的袖子让孙荣把脉。
长栓乖乖坐下,伸着胳膊,眼神在褚归和孙荣脸上来回打量,感觉他褚叔叔和新的孙叔叔长得一点都不像。
把完脉,孙荣翻看了长栓的病例,褚归记录得详细,病情变化一览了然。
孙荣在心里模拟了长栓的病在他手上会怎样治及治疗的结果,得出一个结论:“你针灸施得比我好。”
褚归的针灸有褚正清长年累月的指导,当然胜过孙荣,孙荣的天赋在于用药,二两附子入药可不是简单能驾驭的。
两人就长栓的病情交流了半晌,专业术语听得病患本人云里雾里,他强打着精神往脑袋里记,清澈的双眼逐渐变得迷茫。
发现长栓的异样,孙荣乐了,同褚归夸他是个学习的好苗子,这样都坐得住。
“他是挺聪明的。”褚归摸摸被夸得害羞的小孩,教了他几个生字让他去堂屋里抄写。
孙荣瞧着长栓小跑着离开,续上话茬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脉案:“光是聪明可不够。”
“嗯,等他病再好些吧,不急。”褚归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好苗子不可多得,假如长栓真有那个意愿,到时候破个例也不是不行。
褚归做事远超他年龄的沉稳,孙荣没提四十收徒的规矩,他结束了长栓的话题,问起褚归对于癔症的看法。
癔症病理特殊,褚正清医术虽然高明,但并不是癔症方面的专家,褚归在学校时拜访了多位老师,又参阅了大量的相关书籍,至今也不过觉得自己勉勉强强入了门。
对于癔症的治疗,褚归认为主要得从情绪梳理着手,加以药物辅助。
孙荣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看的是什么书,外面能买到么?”
“可能不行。”褚归参阅的书目要么是凭学生证在校图书馆借的,要么是某位老师的私人藏书,购买途径不明,且其中包含了部分国外文献,国内甚至没有译文,即使能弄来,孙荣也看不懂。
孙荣目露遗憾:“不行就算了,我回头想想别的办法。”
“我写信问问我同学,他应该有门路。”皇城根底下长大的人,谁家没几个攀关系的亲戚,褚归稍一琢磨脑子里便冒出个人选,他胸有成竹地向孙荣打了包票,保准把书弄来。
孙荣守着卫生所,褚归上隔壁取纸笔写信,长栓迎着光埋头抄写生字,一笔一划地写得十分认真,
身前的光线变暗,他不由自主地俯背觑眼。
坐直。褚归掌住长栓的肩膀微微用力⊿⊿,“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铅笔?”
长栓身体慌张地一抖,视线看向褚归,接着落到被他盯着的右手上,细瘦的手指抓着截食指长的铅笔,笔头烂糟糟的,刻着深深浅浅的牙印。
因身体的缘故,长栓未曾进过教室,烂笔头是堂哥随手丢弃的,他在院角的稀泥里发现,悄悄捡起来擦洗干净,藏在荷包里。
“褚叔叔……”长栓局促地蜷缩手指包住烂笔头,褚归送的纸笔是全新的,他宝贝地收进了箱笼,想等字写好看了用。
小孩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褚归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扫了眼长栓的字,摊开手掌:“笔尖太粗了,我给你削一削。”
长栓温顺交出笔头,褚归熟练地削尖,顺带把咬烂的顶部修平:“好了,再削两次换笔。”
“嗯!”长栓脆脆地答应,嘴角扬了平、平了扬,试图习得一分褚归的稳重,结果以失败告终,露出侧门牙缺失的牙龈。
吹掉指腹上黑色的石墨粉,褚归拿了信纸坐在八仙桌下首写信,眼角余光中,对面的小孩挺直了身板,专注于自己的抄写,毫无窥探的举动。
上辈子自从伤了手,褚归便和往日的同学逐渐断了联系,下放后更是不清楚他们过得如何,但大环境如此,纵使好能好得了哪去?
当年褚归活着到了困山村,受贺岱岳的庇护,已经算十分幸运的了。
信写了两行,褚归突兀地停笔,凝神思考了许久,久到长栓抄完了生字,他方如梦初醒。
按下纷杂的思绪,褚归接着写信,贺岱岳下午要去前进大队请潘家舅舅打柜子,正好让他寄了。
临过年,村里人清闲了许多,贺岱岳每日只出半天工,剩余时间忙忙别的,养殖场的猪崽能吃能喝的,暂且不用他操心。
褚归离了凳子,捋着天麻的长栓立马抬起了头,长栓腿上暖和,天麻眯着眼睛不肯挪窝,似封印一般令长栓无法动弹。
“粘人精。”褚归用手指拨弄天麻耳尖,天麻抖着耳朵躲,尾巴小幅度甩动,等褚归换了手掌抚摸头顶,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代表舒畅的呼噜声。
长栓别扭地伸了伸腿,褚归明了一笑,托着天麻将它放到地上:“腿压麻了吧,起来活动活动。”
入冬以来天麻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体重急剧飙升,配着密实的长毛,俨然一副大猫的样子了,抱着沉甸甸的,褚归估摸着得有八九斤,腰身比长栓穿了棉裤的大腿都粗,哪个小孩能受得了。
长栓扶着桌子跺了跺脚,天麻确实把他腿压麻了,但软乎乎的猫肚皮太暖和,他舍不得撒手。
眼见着天麻下了地又径直往窝里钻,肥肚皮随着步子左右晃荡,褚归干脆逮着它轻轻丢到了院子里:“看你胖得,快出去跑跑,不准进屋。”
爪垫触碰到冰凉地面,天麻抬了抬脚,接着毫不犹豫地掉头朝屋里跑,门缝被褚归挡住,
它徒劳无功地挠了两下,喵喵叫一声叠一声,八斤的小猫装了七斤委屈。
孙荣立在卫生所门口,目睹了褚归欺负天麻的全过程,笑意由眼角漫至眉梢,显而易见,褚归在这里待得很开心。
面对天麻的撒娇,褚归节节败退,他松了手,任天麻顶开门缝,继续回窝睡大觉。
“三师兄。”对上孙荣的目光,刚刚做了幼稚行为的褚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掩饰性地关紧大门,上午通常没什么病人,我带你在村里转转?”
“好,卫生所要锁吗?”孙荣侧过身,褚归点点头,快步过去锁了门。
师兄弟二人走在前,长栓隔了几米远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他不怎么跟村里没上学的小孩玩,一来他心脏弱,那些上蹿下跳的男孩们被家长们提着耳朵告诫过,从不主动邀请他二来时间凑不上,七八岁不上学的小孩大多是要帮着家里做事的,洗衣做饭扫地背柴,衬得长栓像个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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