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我来喂乖乖。”周母揽着小姑娘的身子,吹了吹勺子里的蛋白,“乖乖,外婆喂你行不行,妈妈也饿了。”
“妈妈吃。”小姑娘朝周美秀的方向推周母手里的勺子,“妈妈吃了不饿。”
小姑娘的体贴令周家人喉头酸胀不已,她多乖的外孙女,等周美秀病好了,她一定要他们跪着给周美秀磕头道歉!
周母生了四个儿子,只得周美秀一个闺女,她的思想不同于重男轻女的家庭,认为女儿不是生来帮扶兄弟的,而是兄弟们要成为姐姐妹妹的倚仗。
为什么卯着劲生儿子,不正是因为当下的时代,谁家男丁多、谁家拳头大,说话才能硬气,才能叫别人做坏事之前得考量一下值不值得冒险得罪他们。
周美秀的委屈在母亲的安抚下通通释放了出来,崩塌的信念一点点重建,裂痕遍布摇摇欲坠,她端着糖水蛋没动,望着一边给闺女喂食,一边念叨明天带她去县城看病的话。
“妈,我的病真能治吗?”周美秀感觉有透骨的风穿过她千疮百孔的躯壳,她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病是中邪。
“能!肯定能!”周母往女儿背上披了件衣服,“当妈的人了,不晓得照顾自己。吃蛋,吃了洗把脸好好睡一觉,今晚妈陪你睡。”
穿体而过的寒风停了,周美秀夹碎鸡蛋,让蛋黄融化进糖水里,鸡蛋的香、白糖的甜,从上抚慰至下。
看周美秀无意间表现出幼时的习惯,周母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无论周美秀嫁人与否,在周母面前,她永远有不长大的权利。
担任妻子、儿媳、妈妈的身份之前,周美秀首先是他们周家的闺女。
三代人你挨我我挨你地躺了,周美秀轻抚着小姑娘,周母轻抚着周美秀,小的大的慢慢阖眼,周母凝视着女儿,心底悔恨交加。
后悔把女儿养得太纯善了,后悔让女儿远嫁,恨那些烂嚼舌根的,恨作为婆家人,不单不帮着女儿,还反过来伤害她的一家子。
周母难受得一夜没睡,更戳她肺管子的是,昨晚不知是哪个听墙角的,将周美秀的话传了出去,好事者一大清早堵上门,看他们周家的热闹。
周美秀缩在屋里,周母发火骂走了看热闹的,紧闭大门,工不上了,在家苦苦哀求周美秀鼓起勇气,随她到县医院看病。
大娘是今早好事者中的一员,她站在院门口替褚归指完周家的房子,心虚地离开了。
褚归抬手扣门,里面传来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谁啊?”
“周大娘,是褚医生,褚医生来给美秀姐看病了。”刘成故意加重了看病二字,褚医生说了,周美秀不是中邪,是生病!
周母吱呀开了门,见门外果然是褚归,顿时喜笑颜开,激动地请褚归进屋:“美秀、美秀,褚医生来了!你的病有治了!”!
第189章
褚归在里屋见到了犹如惊弓之鸟的周美秀,她神情恍惚的喊了声褚医生,眼底的空洞针刺般扎人。
通过带路大娘的长舌,褚归已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他无意让周美秀反复回忆这一个多月来的噩梦,径自放下药箱,取出脉枕,示意周美秀将手腕给她。
“我治过一个跟你类似症状的。”面对周美秀这种病人,褚归首要的是建立她的信任,“放心,你的病不严重,能治好的。”
周美秀迟疑地伸手,她父母与兄弟妯娌全紧张地盯着,刘成缩了缩肩膀,叫人怪有压力的。
褚归神态平和,周美秀的脉搏透过指腹被他敏锐捕捉,细、沉、弱,剧烈惊吓导致大气下陷,气陷则五脏六腑升降失常。
五脏六腑升降失常,故而情绪无端变化气陷影响血脉运行,导致身体麻木抽搐。
褚归一点一点分析着周美秀的脉象,讲清楚听明白,总之周美秀的所有症状,皆是出于惊吓过度,绝非所谓的中邪。
周美秀空洞的眼神渐渐凝聚光彩,面色仍然暗淡:“田医生给我开了药,我吃了没用。”
是病的话,怎么会吃了药不见好呢?
因为田勇的治疗方向错了,为了维护卫生所的名声,褚归委婉的解释。周美秀的症结在于大气下陷,田勇治的却是她的体虚。
褚归迅速开好了方子,体贴地告诉他们上面的药材得到县卫生院抓,且有几l味药价格较贵,钱切莫带少了。
周家的房子土墙青瓦,看着不像有钱的,但褚归观察到周家人的衣服穿得十分齐整,想必条件差不到哪去。
周母当即叫小儿子拿着药方前往县城,即使他脚程快,药回来也是下午了,万一中途周美秀犯病……
“褚医生,有没有什么现在能用的法子啊?”周母希冀地望着褚归,“你要不给美秀扎两针?”
褚归巡诊期间施展过他的针灸术,挨了针的都说比吃药好使,周母看到了褚归医药箱里的针灸包,顿时动了念头。
周美秀的病,确实可以针灸控制,褚归之所以未主动提及,全赖穴位。
针灸褚归需要用到商曲、太乙、大巨、神封等穴位,商曲、太乙对应惊悸,穴位在肚脐周围大巨对应失眠,位于小腹下方,近腹股沟神封主治胸痛气逆,处第四肋骨间隙。
乳、脐、腹,囊括了周美秀的半身,这意味着她得脱光上衣暴露于一个同龄男性面前。
褚归含蓄地指了指穴位,他反正不介意,病人在他眼中无性别之分。
周美秀紧了紧衣服,提出请褚归针灸的周母亦沉默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褚归朝依偎着周美秀的小姑娘笑了笑,询问周美秀孩子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对!”周美秀一怔,忙抓着女儿的胳膊朝褚归递,“她前天发了高烧,还被灌了碗符水——”
“符水?什么符水?”大娘听的消息转了几l手,漏掉了关于小姑娘的部分,因而褚
归并不知晓她的遭遇。
周美秀正准备开口,周母一把打断了她,生怕刺激到她的情绪:“乖乖的事我来跟褚医生讲。”
周母领着褚归移步到堂屋,愤懑地讲述了周美秀婆婆他们的恶行。
相较于大娘的长舌,周母的讲述更加详细,褚归眉头紧皱,低呵了一声愚昧!
符水驱邪的原理其实是药物治病,邪即邪风入体,本质是患病,古时制符水的符,为黄纸着朱墨。
朱指朱砂,墨指烟墨,朱砂清心镇惊、安神解毒,朱砂入药由来已久,烟墨同理。
以药制墨、以墨入药,褚正清便收藏了一枚明代的程墨,其配方包含了麝香、冰片、金箔等十几l种名贵中药材。
那顶着神婆名头招摇撞骗的老婆子显然不是什么正统传人,褚归猜测她用的符纸大概率是草纸配炭灰。
毕竟墨水要花钱买,灶膛里的木炭不用。
小姑娘喝的符水实际是草木灰水,倒是不必担心坏肚子,褚归给她开了几l粒治退热的药丸。两岁的孩子没到记事的年纪,注意别再受惊吓就行了。
看完病褚归在周家吃了午饭,至于诊费是分文未取,算是替田勇道歉。
刘成走时一步二回头,直到看不见周家的院子,今日所闻大大冲击了少年的人生观,无论是钱姓人家溺死自己的孙女,抑或者周美秀的婆家强绑一个两岁的孩子进行驱邪。
一直以来,在刘成受到的教育中,幼小应该被保护,家人应该被爱护。
人性的恶在此刻狰狞到了极致,刘成垂下头,沉重的步伐拖着沉重的身体,失去了活力的他蔫成了霜打的黄瓜。
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ΘΘ”褚归按按少年人的肩,为他注入力量,“善恶终有报,你要坚信,世上是存在公理的。”
正义会迟到,但绝不缺席。
“嗯!”刘成握拳挺直了躯背,恰好经过外婆家,刘成不自觉扭头看了眼。
“去打声招呼吧。”褚归说着转身走向刘成眺望的院子,以免他不好意思挪脚。
刘成外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瘦巴巴的,见到刘成笑开了花,她压根不晓得刘成来了村里,甚至在周家吃了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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