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35)
……
天|行关一带人喊马嘶,杀气冲天而来。每隔一刻钟不到,便有马探回报关外的军情。
柳佑没有预想到如此快会和北境开战,于是才把椅子坐热,便被逼着要从小道逃离走天|行关。
“报——!将军,西边关口方才又涌入了八千查尔哈的铁骑,可否要从北边的人马中调配出一股,前往西边抗衡?”
贺兰钧握着铁剑,在原地来回踱步,“东面可出现了北境军?”
“回将军,东、南两地尚无北境军踪影,只有西北方向的北境军源源不断地在增加!”
贺兰钧听言,顿时陷入深思,似是陷入了难以抉择之地。
东面的关口离查尔哈更近,且地形开阔,更适合铁骑作战,查尔哈的将领不从东面击入,反而要绕道而行,摆明是为了先将他们赶出天|行关。
外头的杀喊声纷扰不止,不及贺兰钧再深思,他底下的副将便吼嚷道:“将军!咱们贺兰军又不是没跟查尔哈打过,怕什么!这死的人是谁咱们一个都不认识,更不是我们杀的,查尔哈扣个黑锅就想借此兴风作浪!老子这就带兵杀出去,拼个头破血流,定叫他们被打怕了不敢再来!”
那副将没拿盾便要冲出去,贺兰钧一把将人拽了回来,踹了一脚叫他回到座位上。
“我去阵前,你在里头接应。”
说着,贺兰钧单手拎了那半具尸身,拽到外面,丢上马,扬鞭而去。
尘土飞溅,星月密布,孤鹰在夜空中盘旋了几圈便飞走了。
转眼贺兰钧已到了北境军最为聚集的关口,他杀出一道血路,将双瑾的尸身被丢在了查尔哈统帅的马下。
贺兰钧回勒缰绳,皱眉在阵前低呵:“人不是我贺兰杀的,贺兰军与查尔哈怕不是皆中了贼人之计——”
查尔哈的统帅怒目看着双瑾的尸首,又一阵狂笑起来,粗犷的手臂大力挥刀,顺手砍下了一名贺兰军将士的头颅:“贺兰钧,你霸占我北境地界十多年,又杀害我查尔哈祭司的血脉,这口气我咽的下,我的族人咽不下,我们北境的王咽不下!今夜过后,天|行关与贺兰二字就再无瓜葛!”
“放箭!杀——”
密密麻麻的箭羽一时之间无缝不入,数量之巨,远超他们曾经对查尔哈实力的认知。
贺兰钧尚能抵挡一二,但不断有前锋将士倒了下去。
贺兰钧目中显露出一分震惊,没有再下令部署。
曾经他行军打仗以沉着多谋的风格出名,可不知为何他今日迟疑万般,乃至为了躲避箭雨已带着部下退了百米。
“将军,点燃火门枪,炸了他们!”后面有人不敢,嘶喊着要献计。
“火门枪……”贺兰钧的唇紧抿,与身边的敌人战马厮杀了几回,整张脸几乎都没了血色了,才迸出两个字:“不可。”
“将军!”
“不可、强攻!”他喉结艰难地往下滑动,许久终于下定了命令,眼眶不觉通红:“贺兰军听从号令,所有人,跟我往东南方向撤!”
他不惧怕查尔哈的铁骑,可查尔哈部一旦在今日伤亡惨重,惹怒的便是整个北境。今日的北境兵马强盛,如要来日对抗整个北境,他的八万将士又该牺牲多少?
只因贺兰军是孤军。
贺兰钧只剩下这八万人了,他们不只是他的部下,而是他至亲的人,眼见着有人追随他出征时新婚燕尔,如今坚守异乡已是白发丛生。
他背后没有朝廷,没有支援,乃至连一个帮忙调度军粮的运输官都没有,时局一变,贺兰军遭受夹击,很难不成为政权的垫脚石。
冷风萧瑟地迎着晨曦,微弱的曙光被密云全挡住了。
贺兰钧十四年前走的是一条荒唐的不归路,他也知道这条路必然有尽头——可未曾想,被朝野唾弃、家破人亡、挚爱亡故,他竟还是无法做个一往无前的大将军。
第123章 初心 天已变了!
柳佑等人从天|行关逃离,一路狼狈忙慌。
“太傅,方才从关前传来消息,说那贺兰军在我们离开后压根没怎么跟查尔哈打,仓促出走,竟轻易弃了天|行关大营,直接奔凉州方向逃了!”
“你说什么!?”柳佑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霎时幡然醒悟,舌尖止不住地发腥:“凉州!他去了凉……”
左右忙上前搀扶,他才将胸口那股恶气硬生生憋咽了回去,痛骂道:“都中了林荆璞的算计了!”
随从们尚且看不明眼前局势:“中他的什么算计了?”
“林荆璞假意与我们在天|行关斡旋谈判,实则是早挖好了埋伏和退路,诱捕贺兰钧不得不南下投奔凉州,自此始投入大启!”柳佑语速极快,不免激动地咳嗽起来:“这招声东击西,我竟失算了!”
柳佑固然知道贺兰钧不好说动,本欲以软语相劝,以金银相贿,哪怕撼动不得贺兰钧的决心,至少能周旋上一段时日,待林荆璞不得不回京之时,他便可以胜券在握。
哪知林荆璞在此事上的眼光放得比柳佑更远,行事也更为狠绝。他根本没有耐心打动贺兰钧,而是直接调动北境与凉州的兵马,以形势逼迫他南下!
贺兰钧但凡知道自己不是偌大整个北境的敌手,为了护住八万兄弟,他定不会做无畏牺牲,所以必须往南边撤!而一旦离开北境,撤入凉州境内,贺兰军就只能为启军所用了。
狠。妙。
这招要赢,凭的不光是算计,更是运计。林荆璞魄力非常,这一步棋几乎牵动了整个北疆的局势,极难做到周全完备,这个计谋便是摆在柳佑的面前,他也未必敢放手去做!
“太傅,那眼下该如何是好啊?”随从们更没了主意,“来不及了,此行我们没有带兵,也无法在半路中拦截他们,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贺兰钧归启吗!?”
“他这一招并非没有破绽,”柳佑震惊过后,反倒是平静了几丝,凌乱的白发在风中与雪混为一谈:“今日贺兰军八万入启,来日必成我大殷之敌,大殷危矣,皇上危矣!故必杀之,永绝后患!他林荆璞既有胆量做如此大的手笔,我柳佑当为皇上谋定天下,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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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泥马蹄,仓皇夜奔。
凉州城内灯火通明,城墙上的积雪焦灼而沉静,刺史贾满与府兵诸统领齐聚在北城门,屏息以待。
林荆璞半刻钟前也带人赶至了两州,此时正同贾满一起站在城墙之上,等待贺兰军的投奔。
毕竟是这么大的事,贾满神色不安,隐忧这环环相扣之间出了什么差池,不过端详林荆璞在旁沉静如旧,他也稍事松了口气。
弯月悬挂在西边天空,一巡城兵来报:“大人,西北方向传来马蹄声,人数众多,应是贺兰军的行迹!”
贾满立刻抚掌起身:“好!速速派一支府兵,前去三里外接应贺兰将军!”
“不可,”林荆璞温声反驳:“大人莫急,让贺兰军到城门下与我相见。”
贾满不甚明白:“这是何缘故?”
“贺兰八万大军为我所逼,不战而逃,于他们来说是陷入了绝境,心中难免愤懑不平,满腔的杀气正无处可发,你这一支府兵极有可能是有去无回,没准还会乱了投降招安的大计。”林荆璞说。
贾满一惊,忙拱手道:“二爷神算,此乃下官疏忽,险些酿成大错。”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初蒙,贺兰军的铁骑终是踏裂了地面的霜冻,兵临城下。
林荆璞从容打开折扇,拨走了身前围栏上的积雪,远眺这黑压压的八万兵马将凉州的城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贺兰钧缰绳勒紧,在城下大骂:“林荆璞,你用计害我!”
言语之间,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冷剑缓慢出鞘的声响,贺兰军士兵目光盯着城墙上的人,却不以仰视的姿态,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