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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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宫中,各部大臣便已在殿外等候。魏绎忙起来便忘了用膳,宫人催促过了几次皆不劝不进,直至深夜,他饿过了头,反倒是不吃不下了。
不久后,刑部又有官员前来复命。魏绎批了几份奏报后,想到了什么,叫住了那官员问:“宁为钧何日行刑?”
“回皇上,本是设在后日,可这几日撞上国丧之期,一并都往后推迟了十天。”
魏绎忙昏了头,竟忘了这茬。按律,国丧期间朝中不但停办所有宴请享乐之事,战事与刑杀也一并得耽搁。早知如此,他便该晚些给燕鸿办丧。
“此事不容再拖,”魏绎顿了顿笔,眉头深拧:“大牢本就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今夜你在狱中随便找个由头,将他们处死便是。”
官员略有犯难:“皇上,这案子本就备受朝野上下的瞩目,若一家三十多口人在行刑前无故暴毙,到时必会引得朝堂非议,恐有言官不满。倒不妨再等上几日——”
“等不了那么久了。朕安分守己,他们也未必就见得会对朕有多满意,还不是百般挑剔,”魏绎露出狠戾之色:“明早,朕便要听到死讯,宁为钧一家老小,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那官员一个激灵,不觉冒了一身冷汗,忙俯身道:“是……!”
殿内官员皆退下后,魏绎才稍得了空闲。
一太监捧着一盘柿饼,斗胆劝说:“皇上,这柿饼放了有两日了,是郭赛从宫外带回来的。您那日说要先留着,可再不吃,这便得坏了。”
魏绎望向那几个柿饼,失神一怔,便说:“都扔出去吧。”
那太监一愣,忙弯腰应声,正准备将那盘柿饼端了出去,又折回来说:“皇上,内府掌管人事的曲公公午后便来问过话,郭赛和云裳二人,究竟要如何处置?是绞杀赐死,还是发配放逐,全凭皇上意思。”
魏绎的倦容挂不住,毫无波澜地舒了一口气,道:“打发点银子,让他们出宫便是。想来,也能赶回去与家里人一同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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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两汉·《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第78章 皇嗣 让他们活着,远比死了更有用处。
夜里静得诡秘,阴风低泣。
鸟为食亡。几只秃鹫事先嗅到了这黑夜里不寻常的味道,集聚在牢狱外的高墙上,随时打算俯冲而下,为了抢夺最新鲜的人尸而头破血流。
翌日的白昼苏醒得迟,直到巳时,天边才透出亮光。林荆璞昨夜便睡得不踏实,早晨身子发沉,迟迟才懒起洗漱。
很快,曹游咋呼的喊声打破了这份浑噩,“二爷——!”
林荆璞拧着汗巾的手指一顿,曹游便推门冲了进来:“从刑部大牢传出来的消息,说昨夜有人往关押宁家老小的那几间牢房里送了不干净的饭菜,没两个时辰人便全被毒死了!……太子妃他们恐怕、恐怕已遭遇不测了!”
曹游含着悲恸的哭腔,无力地跪了下来。
汗巾掉入了盆中,一口气血涌上林荆璞的胸腔,他掩面往旁咳了两声:“宁为钧呢?”
“宁为钧也吃了那有毒的饭菜,可他命大,碰巧昨日身子不爽快中了冷暑,没吃几口便全吐干净了,这才侥幸留了一条命。”
曹游强忍着哽咽,骂道:“那帮吃百姓粮的俎虫!听说牢里的仵作只是草草验了尸,也没查出饭菜里究竟是什么毒,狱卒便将尸体都拖了出去喂鸟吃,摆明是要毁尸灭迹!刑部大牢密不透风,我们的人进不去,曹将军本计划着要在行刑当日劫法场救人,可不想却——”
他粗鲁地擦了把眼泪,扼腕痛惜。
林荆璞眼眶微低,唇齿翕动。
“二爷说什么?”
“是魏绎。”林荆璞面色晦暗,却出奇地冷静,冷意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喉间,但与他天生的柔弱姿态毫不违和。
重犯在狱中暴毙,若上头无人庇佑,刑部那帮人便是再肆意妄为,也不敢如此作为。
曹问青此时也赶到了,见林荆璞的脸色,便知他已知晓此事,退后了一步,俯身跪下磕头:“二爷节哀!老臣办事不力,未能先行一步……才致使太子妃与皇孙遭遇了不测,老臣万死不能当,实在是无颜面对太子与先帝!”
“曹将军不必苛责于己身,”林荆璞抬手扶起了他:“没料到魏绎这么急下手,缘因是我一直未想明白。”
曹问青听言一愣。
“我要是魏绎,绝不会轻易杀了如此重要的两枚棋子,让他们活着,远比死了更有用处。”
魏绎说他不会失算,可他还是失算了。
亚父应已在城外准备接他回去,同行护驾的还有一千兵马。魏绎赶在此时灭口,有什么用意,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他都无从可知。
他知道的讯息太少了,时间又太过仓促,连那牢中死去的究竟是不是皇嫂,都无法确认身份。
曹问青沉肩:“二爷,天亮之前老臣已派人暗中前往那乱葬岗搜寻了一番,昨夜中毒死去的七八岁模样的,都是女孩。”
他刻意没将话说完。
女孩与男孩虽都是皇嗣血脉,可要放在眼下,便是天差地别。
先帝本就只有林鸣璋与林荆璞两个皇子,林鸣璋被戮于亡国之日,林荆璞才不得以挑起复国的重任。要是皇嫂当日诞下的是女孩,救下来之后好好养着便是;可要是男孩,那便是殷太子的嫡子,本来便是能继承林殷大统的。若真是如此,嫡孙亡故,三郡外党之人又怎会不猜忌怪责于林荆璞。
还好,还好只是个女孩……
曹问青随林荆璞久了,未免也起了臣下于自家主君的私心。他冒险专门要去确认一番,便是要替他消除后顾之忧。
曹问青想到此处,也说不清心头是惋惜更多,还是庆幸更多,如灰的面色才稍稍松弛,躬身说道:“二爷不必忧思过度,邺京中的后事就交由老臣来处置。伍老昨日到了乔板坡,老臣已派曹双去城外接应。行路匆忙,二爷早些预备才好。”
“这一年来,多亏劳曹将军照拂,璞始得善终。”林荆璞卸下深思,弯腰朝曹问青一拜,久久都不起身。
曹问青只好将头压得更低,苍老的眼眶有不具名的热泪在涌动。
……
曹双亦是曹家的家奴,比不得曹游有一身功夫,可也读过不少书。早晨鸡还未打鸣,待到城门一开,他便快马出了城,赶至了乔板坡的营地。
冷风萧瑟,地上的枯枝残叶还蒙着白霜,踩上去仿佛能听见冰刀淬火的声响。
“拜见伍老,小人是受曹将军之托,特前来接应伍老。”曹双是个懂礼谦和之人,下马先向伍修贤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伍修贤已打点好了行装,坐于马上,可面色似有不豫,提着缰绳跟曹双道:“你先起来。”
曹双才察觉到这营外的气氛不大对劲。
只听人说:“伍老,皇嗣事关重大啊,我们此时往西南而行,应还能赶得上。”
曹双抬眸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毛裕才,正是此趟随同伍修贤护驾带兵的副将。
曹双稍有迟疑,便恭敬询问:“往东二十里便是邺京,二爷会在城外等候。不知毛将军,为何临时要南辕北辙,改往西南而行。”
毛裕才嗤之以鼻,又继续对伍修贤劝言:“伍老,皇孙的性命关乎大殷的千秋基业,如今太子妃与皇孙是孤儿寡女,路途中难免容易遭遇不测!二爷既能安然无恙在邺京待了一年,也不差这几日了,但凡出了什么事,自有曹问青在京中替他打点。”
他这话里有挑拨不满的意味。
伍修贤面色深沉,攥着缰绳不语。
“皇孙?”曹双不由疑惑,忍不住要问:“何来的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