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52)
魏绎凑过去看他的那本账,搭上他的腰:“你是说,燕鸿取了国库的钱私用,为了不让人发现这笔钱款的疏漏,让庾学杰做了假账,还瞒报了两州灾情?”
“极有可能。”
魏绎:“可燕鸿不是贪财之人,他不稀罕将银子珠宝放在家中玩乐。若他真拿了那么多钱,又会去做什么?”
林荆璞也猜不准,又道:“这里头还有一点说不通。”
“你说。”魏绎也察觉到了不对,但把话让给了林荆璞说。
“燕鸿就算是侧目朝野,在地方上也能只手遮天,可他毕竟牵连的不是一两条人命,而是两个州的十几万条人命,等死的人一多,洪水又易发疫病,又怎么瞒得住?燕鸿精于算计,他也应将我与亚父传递消息算在意料之内,他知道灾情瞒不住的。要瞒,也最多再瞒半月,邺京迟早都会知道临州允州发了洪、死了人,那个时候,朝廷还是得筹算拨款赈灾,这帐上的疏漏还是会被曝晒于青天之下,除非——”
林荆璞戛然而止,挑眉一笑。
魏绎已明白他的意思,冷笑起来:“除非他花出去的那笔钱,刚好就差这么几天就能够回笼。”
第46章 烂泥 “折腰事君王,风流也惘然。”
林荆璞塌腰,慢声道:“钱既能回笼,说明燕鸿拿国库的银子,做的是有本生意。”
魏绎依稀觉得掌心之物要软化了,舍不得用力,说:“什么生意的流水会如此之大,舍得让他弃了两个州?”
“能把两个州的救命钱都搭上,不会是小生意,燕鸿又是丞相,他的手笔必然关系到本国民生,譬如粮食、烟草、盐场、布匹,可做这些生意想在短时内周转银钱,没那么容易。”林荆璞说。
燃了一夜的灯心将余烬,殿内无人伺候,魏绎便去掀了灯罩,用扳指将灯芯压灭。
账目上的字忽暗了些许。
林荆璞看不清,只好抬眸去看魏绎,见他已搬来了张四脚凳,挨着自己坐。
他也没挪,眉梢微挑,“你不对账了,又要与我推心置腹?”
魏绎笑了,说:“确认了国库没钱,这帐对与不对有何要紧,反正也生不出白花花的银子来。户部养的都是些人精,帐上有再大的漏洞,他们总有办法能圆回去。燕鸿就是拿了国库的银子,可朕要抓他的把柄,还得花上不少心力。而当务之急,是救灾。”
林荆璞搁笔:“你拎得明白。”
魏绎翘起了腿,斜身去玩他手上的金镯:“都是人命啊,朕耽搁不起。疏通水道的赀货人马须得尽快赶到临州允州,粮食也得跟上,哪个不要钱?燕鸿不管他们的死活,朕坐在这张龙椅上,总不能坐视不理。”
多耽误一日,灾情就多一分凶险。两州的情势危机,再拖下去覆水难收,他恐临州允州生乱。
林荆璞的手腕被魏绎玩出了一道浅痕,他听言垂眸,温和问道:“可银子凑不齐,怎么办呢。”
“朕查阅了殷朝时治理洪水时留下的笔记,粗略算了一算。照此形势,光是发往允州的救灾钱,就得要二百万两,那两个州就是四百万两,这还没算日后修缮与安抚的银子。国库再穷,此时应也能抽出一百万五十两,朕的私藏有八十万两,到时加上百官募捐的钱还有七七八八,至于这剩下的窟窿么——”
魏绎直白的视线不由往上瞟:“林二爷有钱啊。”
林荆璞面色平静,似是早猜透了他的心思。
启朝国库一时空虚,可朝廷也不是空囊袋,并非是凑不出那么多钱,但魏绎需要的是一笔能急调往两州的钱款。
林荆璞将泛红的手腕提起,说:“这金钩镯是个宝贝,买了能换十万两。算我捐的。”
金钩镶翡翠,虎牙嵌弯钩。前段时日为了让内府打造这么点精巧的玩意,衬他金贵,费了魏绎不少心力。
魏绎眼底掠过一丝不快,握住手腕的力道大了几分,压低了声相劝:“这镯子是朕的一片心意,不好卖的。”
“不过是束缚人在床上耍的玩意,玩尽兴了便也忘干净了,又有什么心意值得珍藏的,”林荆璞淡笑着说,却也没摘下金钩镯:“再说了,有钱也不好白给。人陪你玩了,银子又要被你花,魏绎,做皇帝也不能是这个做法吧?”
魏绎笑着套他:“两州百姓会记着你的好。”
“余孽的钱他们未必会要,要是以大启的名义拨下的灾款,百姓只会对他们的皇帝感恩戴德。你要借此树立威德,的确是个好时机。”林荆璞戳破了他的幌子。
“你我之间还计较这许多,大不了算朕向你借的,”魏绎退了一步说话,气息却游走在他的耳廓:“就一百万两,要欠条么,要的话朕先给你打着。”
林荆璞侧目看他,耳尖已红了,道:“你狮子大开口,一借就借一百万两银子,莫不是太抬举我了。”
“两州紧挨着三郡,这洪水再不止,三郡迟早也会跟着亏空,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通晓。如今救两州,也是救三郡,及时止损为上,否则等灾情再严重时修补,又何止是一百万两的事。再说一百万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朕好几次摸过你的底呢。”
林荆璞瞥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才听出了魏绎言语里的调戏,眉间轻动了下。
林殷余党虽没了朝廷,也无税收,但林荆璞钱袋里的钱确实比魏绎来得容易。
南方富庶,前些年他在三郡与三吴兄弟瓜分了不少红利,曹问青在邺京与京畿一带也都有产业,再如申氏商行这些行商的散户,在南在北都有生意。加上朝野内外常有心怀旧朝之士,以家产倾囊资助,连安知振私底下都常往南边运送赀货。
林殷之党从来不缺钱,缺的只是兵马与时机。
而今灾情告急,林荆璞也想出力救灾。奈何临州和允州归大启朝廷管辖,两州与三郡的关系又很是微妙,尤其是允州刺史岑谦一直严防着三郡,林荆璞就是有钱也插不进手。
魏绎此刻开口向他借钱,也是正中他下怀。
“欠条怎么打?”林荆璞挑剔地看向魏绎,又春风含笑:“不如你把欠条打在裤|裆里头,往后一脱裤子都能记着这笔账。”
魏绎也笑了一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码归一码,床上怎好提银子的事?多扫兴。”
“欠钱的人换做是我,你该是另一副嘴脸了吧,魏绎。”林荆璞淡淡嘲讽。
魏绎也笑着认了。他人品不好,要真是林荆璞欠了他一百万两,还不知要怎么折腾。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云开雾散,有朝霞从东边的窗子投了进来,林荆璞的面上随之泛起一丝红晕,叫人看不真切。
清晨微醺。
已到辰时了,宫人们鱼贯而入,伺候皇帝洗漱更衣。魏绎摆手让他们退了,只留了一壶热茶。
他提笔写了张虎头蛇尾的条子,抵在林荆璞的腿上,说:“这钱朕一时还不上,你得多宽限几日。”
“好说,还钱的事不急,大不了还能拿龙椅作为抵押。”林荆璞将那欠条不紧不慢地收好,又去倒了杯水喝,将红晕渐渐压下:“但这笔钱,我不放心交给你们大启的朝臣。”
魏绎一愣,面色当即沉了下来:“怎么,你也要去南边?”
林荆璞颔首:“你比我清楚,燕鸿让胡轶去两州探查灾情,且不说胡轶是否会严谨查实当地灾情,等他半个月后回京,朝廷再往南拨款拨粮,便来不及了。这笔赈灾的银子万万不能走朝廷的明帐,必得有人先替你押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