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87)
不出半刻钟,内院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恸哭之声,紧接着,外厅争议之声缭乱不堪。院内又有人在高声疾呼。
很快,数十名御医皆快步走了出来,面色如灰,齐齐跪在了坑洼的雨水中谢罪。
“皇上恕罪,是臣等无能,燕相、燕相……还是……殁了!”
疾雨翻涌,檐下的雨珠连成了线。商珠披着雨蓬,负伤连夜从蓟州赶回,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到相府门前时,正好听见了御医的这句话。
她没能握住缰绳,一时心慌,失足从马上跌了下来,额头往地上重重一磕,血泪与雨水迸溅:“老师……老师!”
“来人,拟诏文。”魏绎没有转身看那间屋子,声音沉闷,听不出半点情绪。
礼部与中书省官员早已事先预备着,承旨迎了上来:“皇上,微臣在。”
……
燕鸿已气绝,深陷的瞳孔中有困顿之色,他手心死攥着那张御条不甘心放。
这纸张看着十分精致,而上面不过写了一字,正是魏绎为他事先亲定好的谥号——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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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燕鸿已病去了。”云裳得了郭赛传递来的消息,就立即来偏殿告知了林荆璞。
林荆璞举棋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略微错愕:“早前听御医所传出的消息,不是说他的病情还能再熬上几日吗?怎会如此之快。”
“的确是快了些,连御医们也是意料之外。现今朝廷连祭文都已发下了,恐怕再过半天,碑文都能给刻出来了。”云裳说着,又从怀里拿了份誊抄好的文章,递给他看。
林荆璞接过那篇祭文一看,文中皆是歌功颂德之语,文辞华美,气势恢弘,将燕鸿的生平娓娓道来,可唯独那一个字显得与通篇的格调过于格格不入。
谬。
这是个再直白不过的恶谥。
燕鸿这半生风光,一生跌宕,竟却落得一个如此荒谬的谥号,怪不得他今日就殁了。
“启帝这心肠也太毒辣了些,以后没了燕鸿掣肘,他将会是我们的劲敌。”
云裳叹了一口气,又说:“二爷,燕鸿已死,曹将军已命人加快将这消息传往三郡,告知伍老。二爷也该尽早从邺京抽身才是。”
林荆璞极淡地“嗯”了一声,又下了一步棋。可他忽发觉面前这盘棋又被下成了一场困局,四面皆是死路,白子已被堵死。
百密一疏,他觉得自己是遗漏了其中哪步。
思量间,外头太监通传冯卧在外求见,魏绎早在衍庆殿给他许了最大限度的自由,许他私会外臣。
云裳屏退一旁,林荆璞宣他进了来。
冯卧似乎有急事,一进屋连茶都没心思喝,匆匆作了个揖,道:“二爷可还记得宁为钧上次在凤隆坡办案不当、烧毁军用粮草一事?”
林荆璞颔首,淡淡道:“他替魏绎办事,有魏绎帮忙拖着,先生不必慌忙,何况宁为钧的判文不是一直没发么。”
冯卧拍腿:“嗐,巧不巧,燕鸿一死,刑部就发下了判文,说是要抄家砍头,还得诛其三族!”
林荆璞微愣,“那此事魏绎如何说?”
“怪就怪在皇上的态度。先前皇上还暗中袒护宁为钧,我原寻思着皇上是要找个恰当的时机,赦免他出狱。可谁能料到啊,皇上前脚从相府回澜昭殿,后脚便立即批下了这判文,半句异议都无!君无戏言,布告都已粘贴在城外,五日后便要将宁为钧一家斩首示众!”
宁家一脉经亡国之后,本就人丁单薄,三族便等同于旁人的九族。他如今是启臣,是魏绎为数不多的得力部下,他虽心向着林殷,可好歹面上从未有过背叛魏绎之举。
这样的刑罚,未免有些过于苛刻。
“二爷,你说皇上对宁为钧动了杀机,莫不是要对邺京之内的林殷势力斩草除根,借此威逼于您……?”
冯卧话间觉得脖子一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林荆璞也说不好。
这一年多来他知道了启朝的不少秘密,魏绎自也因他的关系,得知了不少关于邺京中林殷余党的消息。他们的缔盟已没有继续维持的理由,若魏绎真要借此机会肃清余孽,从宁为钧处下手,也未尝不可能。
林荆璞敲棋深思,这时,魏绎便提着一壶金玉酿,掀帘走了进来。
魏绎鞋底还是湿的,见到冯卧,笑了一声,“冯爱卿也在,正好,留下来一同陪朕吃酒——”
冯卧此刻见着魏绎都觉得一阵胆寒,匆忙行了礼,慢声吞咽口水:“皇上,臣家中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不陪皇上您喝了,您就让二爷陪您喝……”
魏绎扭头看他灰溜溜的背影,嗤了一声。
林荆璞解不开棋局,面色寡淡地将棋子丢了回去,抬头看他时,又春风拂面,笑侃道:“今日好生忙啊,这位皇上。”
“前朝后宫都得顾着,能不忙吗?”魏绎坐下,给他倒了酒。
林荆璞斯文饮了一口,将宁为钧的事先搁在了一边,含笑说:“既如此忙,怎的还有空来偏殿耍。丞相病故,要在你身后追债的人还多着。”
“朕管他们——”
魏绎凑近,气息压低,明明没喝一口酒,面上便生了几分醉态,说:“别人跟你传的话,不能作数。朕今日办了漂亮的事,便想亲自来找你邀功。”
林荆璞没躲。
他知道他面上虽无恙,可心中定不好受。魏绎与燕鸿是敌,可这么多年又不止是纯粹的敌人。
魏绎提壶猛灌了一口,真是醉了,湿漉的眼中有乞怜,有暧昧,有缠绵,还有欲望。
任谁见了,都不舍对他说半句重话,猜忌都变得无趣了。
暴雨初歇。林荆璞含情地看他,掌心贴住了他的半面,柔声称许:“绎郎,你做得好。”
第75章 偷情 “绎郎是你情夫,不是什么皇帝。”
云开雾散,碧蓝的霁色映入金殿。
魏绎怔了半晌,醉意凛然散了几分。他眉心的褶皱不觉抚平,待回过神,身上的酒气又陡然更为猛烈了。
他拉近了距离,眼底的芒变得纯粹,直白得只剩点欲念。
林荆璞笑意还未收拢,面无其事地收拾起棋子。
他的袖子被魏绎一把扯过,棋笥打翻了,两人鼻尖相碰。
“再叫声来听听。”
林荆璞眉梢一挑,明媚笑道:“皇帝面前,我怎好再逾越了身份。”
“绎郎是你情夫,不是什么皇帝。”
魏绎视线往下盯着他的唇,挨得很近,可却故意不吻:“既都背着家长偷了汉子,你我就都是不守本分的人,私底下还讲什么规矩。”
林荆璞腋下被他拽得有些痒,气息不稳,薄薄的眼皮泛起了红晕:“我还未有过家室,怎可算作是偷情?”
魏绎的大掌顺势把着他的后背,摸上那细致的肌骨,暗暗用准力道,狎昵地与他说起了道理:“人前你不敢,只在你情夫面前放荡下流,这便是偷。一厢情愿是偷,两情相悦也是偷啊。”
林荆璞薄唇止不住地翕动:“那你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
“你是薄情寡义,”他又盯着他湿润的眼角,咬耳嘲弄:“不过坏水都要出来了,阿璞。”
林荆璞拧眉,欲望在剔透滚烫的泪珠里一览无余。
今非昔比,魏绎已是个风月高手。林荆璞受不住折磨,无奈还是先向他低头服了软:“绎郎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原是、原是我经不住……”
“阿璞,再多夸你绎郎几句。”魏绎拿下巴在他颈边蹭了又蹭。
这把火已要烧到自己身上了,魏绎不等他回应,便掐住他的下巴,去深深地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