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62)
树丛间有晨光透过,打在了林荆璞单薄的衣角上。
他低下如星的眸子,背手去撩动魏绎腰上的湿带,说:“你昨夜说你查封了存放火门枪的库房,难不成就是萧承晔的那几间?”
魏绎由他玩着,道:“若朕查到了那匹火门枪所在,早可名正言顺地让三司立案审查。叫宁为钧借着刑部督查的名义去查他的库房,只是个幌子罢了。”
“你骗我呢。”林荆璞眸子一紧,说不清那里头藏着的是笑还是刀,却极为撩人。
魏绎心痒了下,眼角还有纵情之后的狎昵之态,往里扯回了些腰带:“怎好用骗这个字?朕昨夜那是在哄你。”
“哄骗哄骗,‘哄’与‘骗’统归都是一个意思。”林荆璞清冷纠正道。
魏绎顺过腰带,已扣住了他的手腕:“字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意思,可这两者的意境要差了许多。你跟着谢裳裳学过读诗写诗,应知道用字推敲的妙处。”
林荆璞嘴角轻扯,没空再与他纠缠这些胡话,说:“你莫非是想借着查封萧家库房,开个先例,好将整个邺京有可能存放火门枪的地方都查上一遍?”
“你是顶聪明的人,人家是一点就通,你是不点就通。”
魏绎不吝啬地夸他,又道:“宁为钧几日前查案时,赶巧从一帮土匪手中缴了一只火门枪副品,顺着往下查,知道是邺京中有人私造军火,才与燕鸿调动国库的事对上了。看工艺,那把火门枪应是由吴氏武器商行承制的,也只凭吴氏的经验才能给燕鸿造出火门枪。吴氏商行的大当家吴其用本就是皇商,每年春节都么来御前朝拜朕,启朝历年来的兵器有七成都是由他家造的,几成了垄断之势。你说,燕鸿有什么底气能找皇商私造军火?这线必然埋得极其深远。若不是这样卷铺盖地查,朕挖不出来证据。”
林荆璞:“这么说,你连军火商也没抓到?”
“要哄就哄到底了,”魏绎又笑着说:“一夜值千金啊。”
林荆璞手腕从他掌中挣开了:“你此番行事倒是谨慎,可既没查到货,也没抓到人,又如何确保这批货不么流入倭寇的手中?魏绎,三郡要出了事,你也只剩下这么一夜可快活。”
“朕如今是当皇帝的,目光自么放长远些,蝇头小利不争,但一夜哪够?”
魏绎又说:“邺京是重重阻碍,牵一发则动全身,不好打草惊蛇。但莱海倭寇都长得短矮蠢坌,行事张狂没有规矩,口音也重,混入邺京极好辨认,朕便让人将那几个倭寇暗中杀了。他们哪怕要做成这笔生意,也得再缓上几日,三郡一时不么有忧患。放心,朕把后路都给你留着的——”
林荆璞心中渐平,迎风淡笑:“承蒙厚爱了。”
可这条后路实在是不好走,容易的事都被魏绎做完了,林荆璞要在燕鸿与皇商眼皮底下揪出这桩案子来查,摸清火门枪售卖的线索,还得仔细布局谋划。
他们处于被动之势,查军火案不比治灾要容易,而他们又不得不胜。
“眼下关键,是得查出这批货在哪。”魏绎说。
“倒也未必只有这一个法子,”林荆璞心中一动,说:“燕鸿与吴其用合作私造火门枪,必得是在邺京造。而只要这批货还滞留在邺京,我们也许就有机可乘。”
魏绎挑眉看他,还欲交谈得更深,郭赛便已将皇帝朝帽给捧了过来:“皇上,百官已候在了长明殿,您该去上朝了——”
魏绎一抬头,日光已被层云敛了。光阴走得太急了,可他昨日以前还不曾这么觉得。
第55章 动情 日久生情最要命。
百官持朝笏齐候于长明殿两侧,皇帝今日难得来迟了。唯独萧承晔没到。
魏绎的龙椅还没坐稳当,朝中的杂事便接踵而至。
“皇上,不日便是十月初五了,今年的祭祀大典是否仍要在北林寺举办?礼部为大典新定了册子,得由皇上过目裁夺。”礼部孙怀兴呈书上请。
蓟州人信奉天神是在十月初五降生的,启朝是由蓟州人建立的,故而每年都会在这一日祭祀天神,祈求风调雨顺。
魏绎熟知大典的套路,左右也没什么可看的,道:“礼部近来事杂,不必在此事上过于分心,孙尚书依照往年的规制办下便是。”
户部又庾学杰上言:“皇上,上月江南汛期,离江的水位连日高涨,允州、临州与三郡洪河泛滥,的确是冲毁了不少良田房屋,所幸如今两州的情势已稳。允州刺史岑谦与临州刺史李怀复,皆呈了奏疏复命。”
魏绎从侍监手中接过奏疏,大致扫了一眼,并未戳破什么,欣慰道:“灾情稳了便好,户部之后应还要负责统查两州的灾民,这差事应很是繁琐棘手,还得有劳庾尚书了。”
“臣定不辞万难,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庾学杰漂亮话还没说完,魏绎就冷不丁地问了句:“不过说起两州灾情,朕倒是想起一人。你部的胡轶回来了吗?”
庾学杰一怔,一时语噎了,答不上话来。
诸人都默了半晌,大殿上顿时有一股不真切的空荡肃穆之感。
燕鸿神情冷肃,当时是他力荐胡轶去的南边,魏绎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他,笑了一声:“燕相,胡轶这趟去了得有一月了吧,你可有他的消息?”
燕鸿拱手看向了魏绎,冷而不怒:“皇上,胡轶已死。”
“死了?”魏绎宛转一叹,深表可惜与震惊:“朝廷御史前往两州巡查,怎么就白白死了呢?”
燕鸿默然不答,此时便有人挺身而言:“回皇上,胡轶前往允州时安抚灾民不力,拿霉米充数白米,致使当地民心不稳,不想洪灾未止,他又再次挑起府兵生乱,所幸当时被岑大人就地处决——”
那官员站得极远,几乎是临近了殿外,可声音却洪亮有力,满殿都听得一清二楚。
魏绎撑臂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才看清那人的长相,冷酷地问身侧的人:“此人是谁?朕怎么没个印象。”
那人肌骨匀称,面上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的年纪,可鬓角中却藏着几根白发,显得颇有城府学问。
“臣柳佑,前日刚至中书省供职,官居从六品纪要。皇上不认得臣,也是应当的。”
“中书省啊,”魏绎轻笑着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御史在允州的情况?”
柳佑躬身一拜:“臣在御前不敢有所隐瞒。入直中书省前,臣曾在胡轶的府上做了五年幕僚,此次也随他前往两州查灾治灾。不想胡轶心术不正,行迹不端,于是臣在事发前就辞别了他,回到了邺京。”
“一朝弃暗投明,便能到中书省供职,想你必定是个不得了的人才。”魏绎慵懒的尾音透出了一丝嘲讽。
这话落入朝臣耳里,总有些不寻常的意味。
可柳佑面无惶恐之色,又一拜,退回至了原先的位置上。
魏绎把玩着扳指,锋芒不过显现了片刻,公然又在龙座上打起了呵欠:“诸位爱卿无事要奏的话,便早些退了吧。”
他昨夜几乎没怎么睡,早晨也精神抖擞得很,直至见到这帮朝臣,才又犯起了困。
……
林荆璞也以袖掩面,困倦袭身,来时有些挡不住。
他连日从允州赶回邺京,昨夜与早上又都闹得太凶了,现下提笔写字都是软的。
“二爷再睡会儿吧,这天要转冷了,这样撑着也是伤身子。”
云裳正替他收拾从允州带回来的行装,见那衣裳都潮得发霉了,又抱怨道:“曹游那厮粗鄙,也忒不会照顾人了些,要不是二爷当日走得急,本该带个体己的人同行的。这下子好,原先的几条玉带都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