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36)
林荆璞猜得不错,将士们的身上沾满了雪屑,可心里尽是火气。
“这误会大了,我是在用计救你。”林荆璞浅声说,清脆的声音透过城门的雪雾,直入人心。
“你一手好算计,害我丢了天|行关,八万兄弟无处可归,”贺兰钧咬牙道:“那我今日也不必忌讳血洗凉州城,好就地安营扎寨!”
剑拔弩张,双方的将士都伺机而动,仿佛厮杀已近在咫尺。
“安营扎寨何须血洗凉州这么麻烦,只要贺兰将军愿意,便可光明正大地入城。”林荆璞面如粉玉,三言两语让这紧张的气氛在雪地里缓和了几分。
“将军十四年守关就是为了中原百姓,屠城必会伤及无辜,如此一来,岂不是本末倒置了?”林荆璞笑了笑,又说:“将军比我要明白,北境多年不敢越界,其实真正忌惮的是你背后的中原,否则今夜他们便会剿灭全军,而不是留有机会让你们逃离天|行关。”
贺兰钧紧握着剑,没有发声,不自觉地听进了林荆璞的话。
“北境的要害在常年部落间混战内斗。阿哲布成为北境王这些年来,一直在想方设法统一各部落的礼制,化解部族与巫族祭司之间的矛盾,如今的北境团结不少,兵马逐渐强盛,等他日再壮大,北境骑兵一旦真想踏入中原,天|行关必率先被碾成平地。”
林荆璞抿了抿唇,言辞加重了几分:“所谓唇亡齿寒,现下中原内患不解,纷争唯恐连年不断,到时又何来力量对抗日益强大的北境,还天下苍生太平?如贺兰将军能出手相助,解决中原南部的祸患,之后百姓富足,壮大中原的兵力财力,来日北境之患自可迎刃而解!”
“可你用如此卑劣下流的手段,如何叫我降得心服口服?”贺兰钧喉间微涩,胸中一股难抑的沸腾。
林荆璞拱手朝底下躬身一拜:“璞确有冒犯将军之处,无话可辩,可非常之时必得用非常手段,还望将军见谅——”
贺兰钧冷笑一声,不留情面道:“再说,我曾是殷臣,为何不助南殷成事,偏要助大启?你成了前朝的叛徒,想曹问青与伍修贤是何等忠烈,皆因你成了叛军,背上千古骂名,如今偏也要拉我下这趟浑水么!”
雪忽然下得很大。
林荆璞迎着风雪,又向前了一步,说:“助南殷,还是助大启,当世谁能给天下百姓真正的太平?这疑问只需撇开璞一人,将军心中自会有明断。”
贾满忙在旁高声附和:“如今大启朝堂政治清明,想必将军也有听说,我们皇上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入京,重修法典,大兴水利,工、商、士、农皆有所依所用!南殷却凭着祖上皇室之名行龌龊之事,外戚掌权,太后干政,党派之争愈演愈烈,寒门读书人报国无门,连武将的官职爵位都要凭三吴举荐才可得,光凭那柳佑与幼帝又能有什么作为——”
贺兰钧怔了良久,望着林荆璞,又在雪中大笑,凄悲难当。
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错的是从前那帮奸臣,错的是昏庸无能的朝廷,错的是这世道!
可这天已变了啊!
治世安民者,当以黎民社稷为念,以天下为先。他的初心其实从未变过。
副将止不住悲恸,翻身下马,朝贺兰钧伏拜,哭喊道:“这些年将军与兄弟受的苦,无人知晓,也该有个善终!再说将军……后面已没有路了!”
贺兰钧拔出那把殷帝赏赐给自己的铁剑,一松手,决绝地丢弃在了雪地里。身后将士纷纷效仿。
第124章 太子 见诏犹如见天子。
新造的百余艘新舰已到达落银潭,这种舰可载百人,舰上的护甲乃厚铜所制,坚不可摧。启军士气振奋,只待主帅发号施令,援军一到,便可渡江横扫三郡。
南方春已暖,魏绎的铁铠之下只有两件单衣,他新得了封家书,迎风站在甲板上细读。
纸短情长,魏绎的指尖尚有温热,对曹问青称喜道:“阿璞计成,八万贺兰军已入凉州境,不日便可支援允州!”
八万人马不算多,但大启南殷交战已近半年,两军都甚是疲乏,只需这一个砝码就足以压倒另一方。
曹问青平静地望向水面:“看来只要贺兰将军能顺利到达允州,胜局便能定下了。”
浪潮高涨,甲板上的灯火忽明忽暗。
魏绎听言却眉头微蹙,想到了什么,随即快步掀帘进舱,翻找起这几日送至行在的所有密报。他亲自在书案上翻找了一通,似是并未找到他想寻见的东西。
“皇上是要找什么?”
“三郡近日并无新的密报送来。”魏绎单手撑腰起身。
曹问青也皱起眉。
“柳佑若回到三郡,不可能这般风平浪静,潜伏在三郡的探子必有回报。”魏绎声音发沉:“而如今贺兰钧已归降大启,你说他还留在北境作甚么?”
曹问青沉吟良久,不敢细思。
柳佑没能在林荆璞之前拉拢贺兰钧为南殷所用,眼见敌军势大,他必狗急跳墙,且此人行事不择手段,不可不防。眼下贺兰钧已经撤离天|行关,北境和中原之间本就少了一道屏障。如若他趁机劝说北境王发兵攻打凉州北部一带,进而南下吞噬邺京。到那时大启腹背受敌,便会顾此失彼,留在邺京护卫的策林军统共只有六万,哪怕加上各州府兵集结,只怕还不能够击退北境军。
这样一来,他们又轻易陷入了死局。
曹问青回过神来,心中也颇为烦忧,端详魏绎的神色,只好说:“二爷还留在凉州,想必也是预料到了会有后患,所以未急着回京。臣想,凭二爷的机智谋断,必能化险为夷。”
“北境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野心甚大;柳佑巧舌如簧,劝说阿哲布趁北方军力空虚之时偷袭大启,也未尝不会成功,指不定阿哲布已经在挑选集结人马了。”
魏绎坐了下来,言语间似已无过多的担忧,说:“无须阿璞再费心,朕已有一绝妙之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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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又起风了,林荆璞站在窗前,握拳轻声咳嗽。
贾满走来,行礼道:“二爷,贺兰军已离了凉州界,沿着绥州,往允州去了。您说他们这么急着去允州……也不知福祸。”
“允州亟需兵马,攻打三郡不能再拖,自是好事。”林荆璞声线极平淡,将心思藏得从容不迫。
贾满垂头叹了一口长气:“可这两日北境已有异动,据说北境王已传唤了各部落的兵马,屯备粮草,只怕贺兰军一撤,如若北境此时攻打凉州,届时凉州危矣!朝廷的军力此时都在南端,援兵也拨不了多少,下官是想,贺兰军要是走得没那么快,兴许还能护城几日——”
林荆璞回身,温声说:“凉州在大启最北,大人与北境打得交道最多,以大人所见,阿哲布此人何如?”
贾满一怔,想了想道:“阿哲布尚且年轻,可却是近几代北境王中最为稳重的,颇好学习儒术,北境若是没有他当时的决断,只怕五六年前各部落便各自称王,四分五裂了。”
“好不容易才统一平稳的北境,阿哲布应当知道此时攻打大启,是时候,也不是时候。”林荆璞说。
贾满:“二爷此话怎讲?”
“柳佑说服阿哲布攻打北境,无非是行纵横家之术,趁着大启北部军力空虚,可以行趁火打劫之事;奈何攻凉州容易,攻到邺京岂是易事,阿哲布必须防备南下的部队随时北返,到那时,大启已没有后顾之忧,大可全力攻打北境,那么,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和平便会被打破。”林荆璞抬手抿了口茶,又说:“这对北境来说,是桩极冒险的事。不然何须柳佑说动,北境若有实力与底气,大可直接攻启。”
贾满思索了一番他的话,寻出个破绽:“好斗是北境人的天性,二爷又怎确保,阿哲布不会冒这个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