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依旧站在宫殿的高台上,他维持着抓握的手,怔在原地。
天际的乌云已散去大半。
下方辽阔的平地一片空荡荡,远去了黑雾和阴兵,狼藉不堪,残留着满地琉璃瓦碎屑,“越”旗被撕扯成碎片飘落在各处,宫墙坍塌,石阶凹陷。
象征着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还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横陈在宫门口——或者说“一片”更为恰当,尸体残破不堪,不辨人形。
白衣染成红色、变成碎片混合进血肉里。
是赵奕。
在这个鬼方里,他死在了他用谣言缔造的阴兵刀下。
他撒了一个怀柔王师变成阴兵的弥天大谎。
这样忠心耿耿的军队必然带着对先王身死的怒火,他们只想以牙还牙!
当凤刀剑转向他时,他只能像怀柔王那样,在兵马的漩涡里被砍成肉沫。
只怪他的谎言太真太真,几乎让天下都相信了。
连久居深山的农人也能成为他的棋子。
“大知良师”以谎言欺骗苍生。
志在天下,志在大局,视人命如草芥。
哪怕在现实,他的失败也是早有铺垫。
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宫殿是假的,越朝是假的……
赵奕的骗局……
吴牛的大梦……
都是假的。
那些阴兵是虚构的。
怀柔王的阴兵活在谣言里。
但万古川是真的……
是真的,背负着冲天怨气的鬼。
带着死亡和杀气,甚至不能靠近自己,唯恐身上的怨气伤害到自己……
林泓心都在抽痛。
吴牛失魂落魄跌坐在林泓的身旁,目光放空,毫无焦虑。
“梦做够了吗?”林泓没看他,话却是对他说的。
吴牛笑了起来,“真是……没什么意思。代价太大了,倒头来一场空。”
林泓不想听他感叹、后悔,神情冷漠,“做够了就让我回去。”
吴牛叹了一声,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去找他吧。像我,找了离娘许久,我翻遍整座山也没能找到她……”
“我跟你不一样。”林泓不想同他扯上任何关系。
“是……”吴牛望向天际。
是我不配。
*
道封十八年。
永岁山。
竹林。
“哎哟,你们看这风水,俨然就是养阴兵!”
“就是就是。”
“龙脉、龙穴、山水合抱,哎哟!皇陵都不敢这么建!”
黑压压一群人被身着铁甲的士兵拦在外围,依旧伸长了脖子在往里面张望着,看着里面的官兵抬起那水中棺,指指点点,七嘴八舌。
“难怪半夜有千军万马声!”
“哈?你听见了?”
“对啊!吵得我睡不着!”
“我怎么没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去!要天资过人,有仙缘才能听见!——像赵丞相那样的!”
“我也听见了!”
“我听见了!仙缘——我经常梦见神仙呢!这兵马声响起,神仙在梦里告诉我别怕,他会庇护我!”
“这么神奇,那声音是什么样的?”
“就是‘轰轰轰——咔!’的巨响,可吓人了!”
“那不是打雷吗……”
“去!我还听不出来吗!就是千军万马过境!”
“我也听见了。”
“我也是!可吓人了!”
“绝对是兵马声!”
众人纷纷迎合,大谈自己有“仙缘”,讨论着鬼神玄学。
“哎哟!!你们看!这阴兵养在竹节里的!”有人拿着对半分的竹节叫了起来。
“啊?”
“什么?”
“竹节里?”
“我看看。”
“给我看看。”
“啊!!真的!!竹节里有阴兵!!”
“看这形状……是阴兵正在上马呢!!”
有人看了一眼,“这……这不是被虫蛀了吗?”
竹节里星星点点,根本不成型,杂乱无章,却偏偏有人叫嚷说是阴兵。
“什么虫蛀了!哪里有虫!这是怨气凝成的阴兵!养在竹节里!”
又破开几个竹节,也是虫蛀的。
然而,“虫蛀”的呼声被淹没了。
“好多阴兵!”
“真的有阴兵啊!”
“当然是真的!刚才不是说了吗?听见阴兵的声音。”
“哦哦……我这是惊叹于见到阴兵!”
吴牛弑父养阴兵,赵奕赵丞相砍下阴兵将领首级,收服阴兵。
吴牛党羽处以极刑,剥下人皮,以警示天下!
满城风雨。
水中棺遗址被命名为“太子坟”,得此风水者得阴兵、得天下。
“大知良师”也由此诞生,无数人捧起《明焰经》,皈依“明焰教”。
众人愚昧无知,盲目迷信,人云亦云,助长散布谣言者的气焰。
借题发挥,郢书燕说。
妄事穿凿,众毁销骨!
一场大戏,参与者是野心勃勃、玩弄人心于股掌间的权谋家,不分黑白迷信鬼神的愚民,还有贪念深到弑父的扭曲恶鬼。
配合得天衣无缝。
颠倒黑白,助长谎言家搅动天下,战争在酝酿,人间动荡,愚民颠沛流离。
谁人得了善终?
太子坟冢·完
第11卷 山河无恙·尾声
第149章 合浦珠还幸甚至哉
炫目白光之后,闹市的喧嚣撞进林泓耳里,炸得他一阵眩晕。
他回到了现世。
集市和他离开时一样,依旧沉浸在大捷的喜悦和年关将近的热闹里。
来往的行人两三成伴,手里提着新购的吃食美物,带着笑靥,在彼此交谈着。
但林泓的心情比之清晨,已然跌入谷底,他脑袋里一片轰鸣,周围的世界像隔着一层雾,这世界依旧还与他无关。
他脚步匆匆穿过集市,撞到行人也来不及说一声抱歉。
幸好,鬼方几日于现世不过一瞬,否则林泓真的会崩溃的……
万古川……
林泓一路回到长瀛镖局,直奔马厩。
镖师们见他面色苍白,脚步匆匆,打招呼也不理,叫他也不应,都奇怪地支着头看他。
林泓牵起宝儿的缰绳,带着它朝大门走去。
“报!请问林泓林大人在否?”声如洪钟,一个士兵在镖局门口翻下骏马。
“在的——”一个镖师到门口接应他,一回头,林泓刚好牵着马走出来,“这位便是。”
士兵看向林泓,单膝跪地,将手头的书信、文书和士兵姓名牌举过头顶,呈给林泓,“林大人!大将军举目无亲,军籍之上亲属唯您一人,今日……今日我……我……”士兵洪亮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声音哽咽住了……
“我特来递呈讣告……大将军……战亡了……”(注1)
林泓脑子里“嗡”得一声,呼吸滞停,心脏如坠冰窟,猛然收缩。
寒意漫遍全身。
最坏的设想成真了。
万古川他……
这是梦吧……
假的吧……
怎么可能?
不可能。
林泓看着士兵递到他面前的东西,上面的姓名牌分明写着“万溯峰”。
这种姓名牌是出征的战士随身携带的,若是在战场身殒,便根据姓名牌登记于战亡人名册里,由专人向其军籍上登记的亲属报丧。
呵……
死……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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