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叫简明诚,是林泓又一狐朋狗友,父亲是朝中重臣,依着这一层关系和腹中经纶,他也做了个半大不小的官。
林泓之“恨屋及乌”又发挥了作用,本来是顶好的兄弟,自从他进身官场,觉得此人已经掉入粪坑,看到他都要捏着鼻子。
简明诚也烦他那对待官场极其夸张的厌恶态度,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刁蛮大小姐。
两人相看两厌,却又离不开,这不,刚才还勾肩搭背地喝着酒。
“不、愿、意。”林泓又随手扔了一支箭,那箭撞在瓶上弹出去落到地上。
顾云树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简兄别介意啊,他也是被他爹逼狠了。他个泼皮叛逆得很,偏要反着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泓看了他一眼。顾云树住口摊手。
“那你准备干什么?每天当你玩世不恭的林二爷?”简明诚颇不认同地喝了一口酒。
林泓笑了,“自有留爷处。”
“话说,清泉,你手好了吗?”顾云树硬是岔开话题,问了个他担心的问题。
林泓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老是喜欢去摸这些疤,有时还要去撕,指节上的疤已经被他撕落,露出粉色的新肉,手心上的也脱去一半。
他突然想来,某个人伤得更严重。
*
夏夜的雨来势汹汹,如天宫盘水倾覆而下,在地上敲响锣鼓,碎玉飞溅,漫天白雾。
闪电撕破黑夜,雷鸣紧随其后。
一个高大的男人披着蓑衣斗笠,带着一身水汽,在檐下的干地上踩出脚印,抬手叩响林府的大门。
雷声滚滚。
“老爷!出事了!”林府的管家跑进大堂里,鞋底踩了水,险些滑倒。
“冒冒失失的,出了何事?”林逐年正在擦拭他珍藏的瓷器。
管家的身后走进来方才那个高大的男人,他取下斗笠,上面的雨水如泼一般,霎时滑到地上。
他留着络腮胡的脸上还是飘满雨水,却不觉得落魄,反而带着煞气。
绿林好汉说话向来开门见山,“林老爷,替您押的镖被扣下了,货被缴,您看什么数?”
林逐年闻言笑了笑,知道这人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擦瓷器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屠镖头,你长嬴镖局虽是后起之秀,陆路押镖的风评却是数一数二的好,不然我也断不会寻上你们。”
“我信得过你们,这给你们的第一笔生意就是送去拍卖行的顶尖货,你问我什么数我还真说不出来。”
林逐年一双眼睛看向他,温和却又锐利逼人,“可别一开口给我的交代就是赔款啊。”
言下之意很明确,他林逐年要货不要钱,你们长嬴镖局自己想办法弄出来吧。
屠鸿雪自然知道这事不好交代,“最近大徵朝形势欠佳,其他好说,官府这厢是过不去了,您要是说出去,内行也是理解的,我们长嬴也不赖账,定会赔您。”
“如果您实在想要这批货——我们镖局主人要事缠身,剩下一干子皆是暴虎冯河之辈,要是您愿意,烦请您同我走一趟。”
林逐年笑开了,“你们真是比我还会做生意。替雇主押镖,要雇主亲自出马?”
屠鸿雪拱手,“那您还是说个数。”言下之意我们赔得起。
林逐年哭笑不得,“真是把东西送进了土匪窝。”
他放下手中雪白的瓷瓶,对管家道,“把林泓叫过来。”
“这……”管家还想劝劝。
“无事,”林逐年叹了一口气,“去吧。”
“是。”
要说来,林逐年一直想让林泓做官,可林泓偏偏天生就是个经商的好苗子,曾帮他谈成过几桩子几乎不可能的生意,只可惜没能生在他哥前头。
林逐年想让林泓完成他金榜题名的夙愿,非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让林泓接触九流最末的“商”的。
这些时日,他在平阳走不开,他的长子林越在江南一带看顾生意更是赶不过来,这批货事关重大,不得不去通融回来。
“爹,何事?我都要睡了。”林泓跟着管家走过来,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逐年青筋一跳,又要揍他了,“睡睡睡!就知道睡!这才什么时辰!”
林泓:“……”
只因他想起了自己晚睡时,林逐年揍他说“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
难。
屠鸿雪看到林泓走过来,微微颔首。
林泓也注意到了这个还披着蓑衣的男人,眼底的讶意一闪而过。
“货被扣了,你明日同屠镖头走一趟。”林逐年言简意赅。
他对屠鸿雪介绍道,“这是犬子林泓。”
林泓看着屠鸿雪,后者瞌上了双眼。
*
翌日清晨,屠鸿雪牵马站在门外等候。
林泓拉着马缰,引着自己的三河马绕过他往前走了。
屠鸿雪跟上,颔首叫了一声,“头儿。”
作者有话要说:
林泓:那何人能谓我心忧!
万古川:我。
林泓一怔,还真是。
第18章 长嬴由来林中踏雾
“嘘!”林泓转过头给屠鸿雪作嘘声的手势,低声道,“别叫我!我家老爷子‘武林高手’,耳朵灵着呢,被他听去了那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屠鸿雪:“……”
话说吧,一年前长嬴镖局还不叫这个名字,叫武钧镖局。
武钧镖局也不押陆路,押水路。
水路走的一般都是些大买卖,武钧镖局的主人想一口吃成大胖子,让麾下一干绿林好汉去当浪里白条。
雇佣关系摆在那里,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大徵朝船业蓬勃,德明帝就有一艘御用的大船“黑马”,曾远渡重洋。林逐年也有不少货物销往番外。
可这武钧镖局的主人偏偏得罪了船业的巨佬,还是不共戴天的那种,无人敢卖他船。他只能托船贩子买了几艘次等货。
实力撑不起他的野心。武钧镖局赔得比赚得多。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年前夏天的一船顶级苏绣。
夜航船,一船的绿林好汉晕船的晕船,没晕船的酗酒。
好死不死,碰上了最大的水盗组织“水鬼”,藏在水里把他那破船直接捅了个窟窿,水“哗哗”往里灌。
死伤数几,货抢得干干净净。
而这批货,正好是林泓定的。
顾云树家里是做丝绸布料的大买卖,他爹许了他几家分店。
这人突发奇想,想着要去问鼎江南的苏绣,央着林泓帮他订一船来知己知彼。
林泓跟着他爹混久了,那些大老板都认识他,买他爹的账自然也买他的账,要订货也是容易事。
林泓被顾云树求得烦了,也怕他爹发现他搞这些个“不务正业”的事,就去托了靠谱的老板,寻了个不太有名气的镖局,也就是武钧镖局,来押货。
货没了,武钧镖局的主人赔不起。
林泓在那镖局看了又看,“就拿你这镖局来抵吧。”
顾云树惊了,“那我的货怎么办?”
林泓:“没了。”
顾云树:“……”
不同顾云树,镖局主人一听,乐了,如蒙大赦,这镖局欠了一屁股债,他正愁脱不了手,这下子,简直把林泓当成再生父母,直想跪下来叫爹。
转卖契签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收拾铺盖走人动作行云流水,恨不得生一双翅膀日行千里。
留下一帮子绿林好汉和林泓大眼瞪小眼。
大徵朝的官兵空前的强大,他们走江湖,靠抢靠偷肯定是活不下去的,他们需要镖师这个铁饭碗。
林泓到底是年轻了些,绿林好汉们嘴上不说,心头却未必服他。
此时就得提一提屠鸿雪了。
他早年是捕快头子,后来因为犯事得罪权贵,被削去官职。
屠鸿雪初涉江湖一股子劲儿,没多久就在泥沙俱下的江湖打响了名号,多得是人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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