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进玖摆摆手,“无需言谢。”他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在楼上,有需要只管叫我。”
林泓又想说“谢”了,程进玖却已经上楼去了。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一躺一坐。
时值深夜,屋内的烛光在轻轻摇曳着。
林泓的目光再次投向床铺上躺着的人。
坠崖。
为何是坠崖?
死在敌军的刀下便罢了,又怎会是坠崖?
而且是在这大战告捷的时刻。
林泓现在才有心思来思考这些。
德明帝生性多疑……
世间都是“铁马将军”的威名……
功高盖主……
封侯……赐婚……
婚书模棱两可,只写了“将军”……
这一仗,朝廷就不需要万古川了……
林泓把嘴唇都咬破了。
所以德明帝就没想让长宁公主嫁给万古川,就没想过要让他从边关回来,是吗?
万家父子二人都在为他、为徵朝鞠躬尽瘁,绝无二心,可到头来却是他为了稳固帝位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自己稳坐明堂,却把腥风血雨里厮杀的人推向死亡。
朝堂中有多少漩涡……
万古川知道吗?
万古川是知道的吧?
他一定知道。
可为何还是没防住?
是谁?
是谁陷害了他。
林泓放下空药碗,起身朝床榻走去。
烛光微弱,屋内生有炭火,但竹屋并不保暖,屋内仍有些冷。
林泓坐到床边,注视着万古川。
万古川安静躺着,闭着双眼,温暖的烛光照在他脸上,苍白的面色才有些生气。
林泓突然想起今日晨时那士兵的话——
“大将军举目无亲,军籍之上家人唯您一人。”
举目无亲……
林泓心在抽痛。
是了,万古川一直是孑然一身呢。
自己椿萱并茂,何曾想过有一天父母亲不在了……而万古川……孤身一人这么多年。
唯我一人……
会陪着你。
林泓在他身旁躺下,缩进他的被子里,侧躺着,注视着他。
在被窝里找到他的手,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林泓又朝他贴近几分,小心翼翼,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要紧紧依偎着他,感受到他体温,才能安心。
林泓鼻尖蹭过他的脸颊,额头抵着他的鬓角。
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讣告:一种报丧的文书
第150章 彪炳千秋玓瓅万代
在这竹屋里一呆又是三日,万古川依旧在昏迷中。
冬天山里无甚药草,林泓每日都要骑马去最近的小城里,按照鱼天亦开的药单子购置干药草,也会买回一些生活所需品。
本来他们是打算直接转移去小城里的,生活也更方便些,但万古川的伤势忌搬动,而且林泓要求就留在这避世的深山竹屋里——
林泓猜测是有人要害万古川,害他坠崖,中间被程进玖截胡,那些人未能确定万古川是否真的身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能暴露行踪,如若被他们发现万古川还活着,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的背后靠山很大可能是德明帝,难以为敌。
这竹屋虽小,五脏俱全,熬药、举炊都不成问题。
林泓不会备膳,鱼天亦也不会,程进玖在这个时候就成了中流砥柱。
这竹屋住宿条件有限,林泓也不好再叫人过来帮忙,他只是写了信寄回镖局告诉屠鸿雪自己的情况,并嘱托他负责镖局大小事宜。
屠鸿雪收到信后也来看望了一趟。
林泓每天都亲自熬药,再一勺勺喂给万古川。
昏迷中的人是吃不下硬物的,他也只能给万古川喂些粥和肉汤之类的流食。
他每日也会给万古川的伤口换药。
夜里就缩在他身旁,小声在他耳边说话,再贴着他睡去。
万古川伤口结痂,在重新长出新肉,林泓每天都在盼望他能睁开眼睛。
但是没有。
林泓在想,在鬼方里,万古川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谁又知道变成鬼的形态出入鬼方是因为深度昏迷还是死亡呢。
突然变成那种状态,他自己可能也不清楚情况,只能联想到自己已死,所以他才迟迟开不了口。
可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回到现世,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死讯,依旧会崩溃呢?
林泓坐在床边,注视着万古川,伸手,指尖轻轻描过他脸侧的轮廓。
都瘦了。
“快醒来吧……”林泓的声音微哑,他俯身,轻轻碰了碰万古川的唇。
*
这一日,恰巧路过万古川坠落的悬崖,程进玖遥遥给林泓示意。
除了林泓亲近之人,几乎无人知道林泓和万古川的关系,但林泓还是怕有心之人起疑,一直没去查看那悬崖,今日路过,得以一见。
“就是那里。”
林泓顺着程进玖示意的地方望去。
壁立千仞。
从这么高坠落?
林泓心跳都惊得加快了。
幸好悬崖下方植被茂密,幸好……
林泓在想,是何等高手能让万古川坠落这悬崖?
万古川是何许人——战功赫赫的将军,江湖传闻里的“夜鬼”,是谁能动他?
除非是他自愿……或者毫无防备。
所以是他信任的人。
——林泓如此想着。
*
这天日落,竹屋迎来了一个骑着骏马的高大身影。
林泓坐在竹屋外的椅子上同他对视着,一动不动。
“林公子。”张钎毅坐在马背上同他打了声招呼。
林泓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久仰。”
他认识这个人——万古川的副将。
那个可以划破万古川衣服的人。
万古川提到的要禅让自己将军之位的人。
林泓和张钎毅在将军府前有过一面之缘。
“张副将光临寒舍有何贵干?”林泓依旧没有要起身迎客的意思,端起身旁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向他,目光不咸不淡,“还是称您张将军比较合适?”
张钎毅逆着夕阳,沉默着,若非胯·下骏马在甩着尾巴,他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良久,他叹了一声,问道:“将军可好?”
林泓放下茶杯,“问我有何用?你们不是连尸首都未寻见吗?我还等你们给我消息呢。”
张钎毅从马背上下来,神情有些悲切,“让我见见他吧。至少告诉我他尚在人世,让我知道自己没有失误害死他。”
林泓挑眉。
张钎毅道:“这是将军计划的,他让我陪他演这出戏。”
*
“将军,您当真要如此吗?”张钎毅神色凝重,看着那道修长背影,“就不能呈递辞帖吗?”
低沉的嗓音笑了一声,万古川放下手中东西,转身看向他,“近日军队混入了不少高手,你没感受到?——德明帝是不想让我活着回去的。”
张钎毅一怔,战事结束,德明帝派来几位使臣与南蛮谈判,而护送使臣的队伍确实有些壮大得过头了,他只当是为使臣们的安全着想,没成想……
“将军,就算如此,他们也决计不是你的对手。”张钎毅力争。
“逃不掉的。想让我死的何止德明帝。”万古川道。
“德明帝老了,朝廷里的党争只会愈来愈烈,我向来没什么兴趣。”
“朝廷上想参我一本的人不胜枚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请辞,卸甲归田,朝廷里云谲波诡,立储君也好,新帝即位也罢,只要我在人世一天,他们依旧视我如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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