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一笑的表情有些为难。
于是,白幽人还是赴了约。
那衰兰,果然是个当贼的,剑使的毫无章法,只是徒有必死一般的气魄。
白幽人一剑贯穿他的肩头,居高临下地对衰兰说:“你,不适合练剑。”
白幽人只是说实话。衰兰送客手,看起来没什么大天赋。“他更适合练轻功,或是暗器。”白幽人心说。
衰兰怔怔地颔首,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的光彩,也许是泪花。“我恨你……”
白行玉好奇了许多年,衰兰到底为什么指名素来与他无冤无仇的自己。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特意向我下战书?”
古鸿意马上答:“因为我师父给我算过一卦……”
“停。”白行玉蹙眉掐了一下古鸿意的手背。
还是那一套命运论,听烦了。
“你就那么相信命运。”白行玉轻笑一声。
古鸿意很乖地“嗯”了一下。
古鸿意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那些卦象了。白行玉懒得反驳他,便默默听着。
什么雷山小过……什么飞鸟不止……听不懂,听得白行玉困意沉沉。
讲到不知道哪个卦象,忽然,古鸿意噤了声,顿了顿,
“我十二岁就认识你了。”
“你说什么?”白行玉微微蹙眉。
“师父算的果然都是对的,”
古鸿意有些不安的蜷了起来,发丝正好摩擦着白行玉的颈窝。
“我按师父的话来,一步一步,终于做成了通缉榜榜首的大盗,
……然后,你真的答应,来华山见我了。”
……
古鸿意的体温熨帖着他的后背,虽声音一起稳稳传来。
白行玉困意刹那消散了,他再拍拍古鸿意的手背,示意他讲下去,古鸿意却慢慢道,“讲完了。”于是把手轻轻抽走,拢在自己胸前。
两个人这样静静地躺着,许久无话。
过了很久很久。日光已经斜斜的落下,几乎暮色四合。
终于,白行玉不想等了。
踌躇着,他拉起古鸿意的手,从自己腰侧的凹陷穿过。
他最在乎最在乎的问题只有一个。
“古鸿意,你到底为何要救我。”
白行玉垂下眼眸,写这行字时,指尖很轻。
他本以为,古鸿意是天下最盼着他死的人。
古鸿意想也不想,答:“想杀了你。”
得到了个意料之中的答案,白行玉有些解脱的笑笑。
古鸿意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从未变过。从头到尾,古鸿意的说辞只有这一句。自己为什么要反复确认呢。
古鸿意却话锋一转,“现在,好像有些不想了……”
“不想了?”
“嗯,不想了……”
“为什么。”
古鸿意手掌稍稍蜷起,把白行玉的指尖松松垮垮地团起来。
“因为,好像有点舍不得。”
第17章
“我都挨了三道山河一剑,你不许就这么死了。”
“和我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再死掉……死在我剑下,而不是那些坏人手上……”
古鸿意轻轻勾起嘴角,心里满是弄清影极为漂亮的剑影。
白行玉摇摇头,“我已是废人一个了,死在你剑下,现在便可以做到。”
“不是现在。”古鸿意打断了白行玉,捏住他的指尖,“等你恢复好武功。”
“我手脚筋都断了,好不了,你死心吧。”
“我会治好你的。我们去找我师兄毒药师,他会炼药,能生死人肉白骨。”
“你师兄若是治不好我呢?”
“那我们再去天山,找我师父。”
“你师父也会医术吗?”
古鸿意轻轻摇头,“我师父会算命,能通神明,是江湖最有名的神算子。”
又是算命。白行玉又想到古鸿意刚刚讲到那些纷乱复杂的卦象时,虔诚而肃穆的神情,忽然觉得,心中有个这样坚实的依托,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我不算命,也不信命。”白行玉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不是去算命的。
我去求天山神仙,赐你万千的洪福。”
古鸿意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白行玉看他这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本想笑他迷信,却哑然失笑。明明身体早成了空壳,什么感官都淡了,可是现在,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胸腔深处,心脏分明清晰地跳动着,像潮汐一样一声一声有力地传来。
砰。砰。
遥远的天山,皑皑的雪山,天赐的洪福,仿佛都是触手可及的事情。白行玉这半生,除了剑还是剑,除了剑门还是剑门。
“神仙会给我师父面子的,很灵的。”古鸿意见他沉默,以为他不信,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于是又讲起了师父给他算出的那些卦象,这一次,白行玉却没有烦躁地打断他。
古鸿意终于讲到尽兴,把那些神秘而纷乱的卦象讲到无可复讲,才安心的噤了声。
醉真散本就使他脱力、迷蒙,如大梦一场般,了不知南北,白行玉又沉默许久,古鸿意便无聊地缓缓闭上眼睛。
这时,白行玉忽然拉住他的手,很郑重地写道:
“如果,一切努力后,我还是个废人,那时候,你会杀了我吗。”
白行玉等了许久,古鸿意却再也不吱声了。他的手掌本穿过白行玉腰侧的凹陷,虚虚地伸在他面前,留着神不压到他,而现在,白行玉感觉到那条结实的手臂,沉沉地垂下来,压在腰侧。
白行玉没有把古鸿意的手臂推走。
为什么这个时候睡着呢。
此时,夕阳落下来了。
字写在掌心,能够隐去一些情绪,如果他不哑,古鸿意也许会听到,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
“古鸿意啊!我们家小古啊!你死的惨啊——”
“唉,跛子刘,节哀顺变吧。师父给小古算过,他果然命不好。”
“我节他爷爷的哀!”跛子刘举起自己的假腿便是狠狠一摔,“盗帮弟兄们,小古是被江湖联盟和剑门联手害死的!他们欺人太甚,成年跟我们几个老东西对着干就算了……”
说到这儿,跛子刘哽咽了,“怎么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呀!一群狗东西……”
毒药师在一旁默默地撒纸钱,风把纸钱吹得如漫天飞雪。
醉得意喝的醉醺醺的,打了个酒嗝,把热气全吐在毒药师的脸上,又抢过一把纸钱,往跛子刘脸上一砸,恶狠狠道:“烦死了,别哭天喊地了,我们人人给小衰兰出钱出力出主意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给他扎纸花,还他爷爷的一天扎五百朵。好啊,小古真被你咒死了!你高兴了!”
跛子刘抹一把涕泪,抓起假腿就要砸醉得意,“你好意思说我!你倒是给他出钱了,让他去汴京丢了性命!”
醉得意夺过跛子刘的假腿,两人拉锯似的抱着个腿,吵得面红耳赤,醉得意忽然一指默默撒纸钱的毒药师:“毒药师也出钱了呀,你去揍他!”
毒药师赶紧闪身,躲过跛子刘抡来的假腿,默默去另一个角落撒纸钱去也。
“还有你,袖玲珑,你出的主意,让他去找平沙雁!”醉得意指挥跛子刘抡袖玲珑去。
跛子刘附和道,“是呀,袖玲珑,你出的好主意,让小古跟江湖联盟的人扯上关系,你、你、”
“平沙雁那厮也是个大混蛋,娶了媳妇忘了兄弟们!”醉得意忿忿道。
说到平沙雁,盗帮众口同声了起来。“是,大叛徒!”“被美色迷晕了眼,把兄弟们都忘了!”“重色轻义的狗东西!”
义愤填膺之际,毒药师放下纸花,幽幽提了一句,“小古,好像也是为了个青楼美人才去汴京应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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