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鸿意帮忙揉了揉他的手腕的压痕,指尖搭在凹痕上打着圈揉开,下手很轻。
千红一窟那种噼里啪啦跳脱吵闹的人一走,连芍药、金围带、葡萄都跟着春风止息静下来。
他们两人和芍药花一起安静了下来,又是许久无话。
古鸿意见白行玉有些失神的样子,目光遥遥落在门外无尽的春光,老板娘的身影已远去、远去……
“古鸿意所说,竟是对的。错的是我。”
他在心里说着,感觉心头某一块坚硬,像被春风吹得化开了一样。
“簌簌”地一声,不经意间,古鸿意掌心翻转,他手腕一空,垂到古鸿意膝上。
古鸿意亮出掌心:
他藏起来的最后一片芍药花瓣。外端柔柔粉,内端盈盈绿。
日光把花瓣的脉络照的清清楚楚。
“刚刚,你发的很好,只是起掌有些不对。”古鸿意便做了个示范,手腕柔柔一晃,如一条小船晃晃悠悠,并不见发力。
“咻——”
那芍药花瓣像一把飞刀一样,准准插入玄铁镣铐锁心之间,“叮”一声,锁心碎裂。
不愧是衰兰送客手。
“下次,我便会开千红一窟的锁了。不会再让你被铐起来。”
白行玉点点头。虽说,手铐这一遭,是他自己自愿拷上。
古鸿意的声音很轻,他说:
“明天起,我教你暗器,抵你教我剑。好吗。”
白行玉愣了一下。古鸿意半蹲在自己面前,手掌静静摊开,两人视线平齐。
日光投射在古鸿意的面上,看得很清,古鸿意轻笑的时候,会有一对酒窝。
“嗯。”他很乖地点了点头。
学剑、学暗器、找毒药师疗伤、去天山祈福……
不知不觉,他们俩约定了好多事情去做。
“那现在做什么呢。”白行玉却忽然有些茫然,像一根常年绷紧的弦,骤然松弛下来。
现在好像不用再担心追杀,不用再担心挨打,那现在做些什么呢。
古鸿意认认真真,“嗯,我先去买好明日的时蔬。”
“然后,去给芍药、金围带浇水。”
“午后,我去西市买个更大些的架子。葡萄要结蔓子了。”
“然后去……”
古鸿意并无什么大表情,一项一项地慢慢讲着。
最后他说:
“跟我一起。”
“……嗯。”
当然,在这些琐碎又平静的小事之前,还有一件事……
古鸿意伸出手,他将自己的手交给他,动作已经很熟稔,然后,他被一把打横抱起。
习惯了,他便很平静地依偎着古鸿意的肩膀。
去西厢房换衣服。他当红豆小花卷已经很久了。
把白行玉稳稳放到床上,古鸿意打开那个梨花木柜子,对着一柜子齐全的轻衣暖裘,心中默默道:
谢谢老板娘。不愧是老板娘。
向白行玉交代了一声,古鸿意便离开西厢房,等他换好衣服。
古鸿意无聊地守着芍药丛,重瓣芍药开得盈盈可爱。
他回忆起千红一窟煞有其事的表情,“你学你师兄那样打扮,是娶不到老婆的!”
如雷贯耳。
确实,除了平沙雁,盗帮的师兄、师叔们,都没有老婆。老板娘也并未说错。
……
怎么算好的打扮呢。古鸿意自己也不清楚。
华山论剑那一遭,他穿了自己最新的衣服,仅仅五个补丁,还请袖玲珑仔细加固了一下。
头上绑的布条,是找醉得意借来的,一点毛边都没有。只不过,之前是用来绑酒坛子的,有一股熏熏的酒气。
初来汴京的夜晚,老板娘笑意盈盈地请他微微躬身,为他鬓边簪花。
喔……古鸿意有了学习的对象。
白行玉换好简单的素色长袍,便出来西厢房,只见澄澈日光下赫然一个“采花大盗”,抱着一团一团萱乎乎的芍药花,其间夹着青绿的金围带、淡紫的牵牛花……
畅畅春风把采花大盗吹到他面前。
“我戴哪个。”采花大盗认真说着,有些苦恼,两个酒窝在日光下呈现出两个浅浅的小坑。
看见他,古鸿意便不再管自己,快快挑出一朵小小的淡青色芍药,便别到他鬓边。
“你戴这个好。”
古鸿意看见白行玉眼底浮现出一些少见的情绪。不是他常有的那种尖锐与锋利,也不是空洞与失神。
很接近笑意。古鸿意想。
……
一阵劲爆的敲门声响起。
“古鸿意!——”
“小古啊,诶呦,我们家小古啊……”
“袖玲珑你别挤我,诶呦呦……”
“怎么不开门啊?小古真在这儿么……”
“喂,跛子刘,咱们到底是来提亲的还是来抢劫的,注意素质!”
“我不管!千红一窟那个女魔头,我跟她拼啦——兄弟们,咱们拆了这个门——”
第23章 上门
叫叫嚷嚷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汇成一团压倒春日喧嚣的旋风。
古鸿意却分的清楚:
“砰。”是跛子刘师叔在砸门,疑似用的是他的假腿。
“叮。”是袖玲珑师兄在弓着身子钻门锁。
“好!”全然闹不清楚状况,却不妨碍高声喝彩的,是醉得意师叔,他应该喝的醉醺醺,踏着歪歪扭扭的步子。
“唉……”至于这一声无奈的飘飘然的喟叹,这是毒药师师兄没错了。
完蛋了,是师兄们、师叔们来了。
古鸿意看一眼面前的白行玉,鬓边一点绒绒的青白芍药,他把指尖搭在花蕊上,轻轻拨弄了一番。他没什么表情,遥遥看一眼门外的喧嚣,又静静地把目光移回古鸿意面上。
绝对不能让师兄们见到他。
古鸿意不假思索,便下了决心。
古鸿意快快将环抱着的芍药、金围带、牵牛花稳稳放到地下,便拉起白行玉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脖颈。
不由分说地便想他打横抱起来。
白行玉蹙眉,他第一次见古鸿意脸上写着类似于“焦急”的二字。
重逢之后,无论面对残月的轻锐“月下梅花发”,亦或是梅一笑的山河一剑、千红一窟的“一团旋风桃花色”,古鸿意始终神情平静,出剑稳而沉。
一棵秋风萧瑟的铁铸的老树,人如其剑,宽厚、肃穆、沉默。
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便轻轻推开古鸿意的胸膛,刚想写着问:“怎么回事”,这次,却直接整个失重,脚下腾空。
!
古鸿意双手搭在他腰侧,一拢,竟一下子把他倒着抗在肩头。
“走。”
长发悬垂,潮红上涨。
天旋地转,鬓边虚虚插着的的青色芍药也顺势掉落下来。
“喂……”想说话,当然发不出声。古鸿意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古鸿意倒很细致,腾手便团住花萼,把这一朵芍药暂时收进袖笼里。
把他按在西厢房的床上时,古鸿意见那双美目又冷冽起来,蹙着眉将古鸿意按在肩头的手打走,却又夺回来,想问清楚情况。
古鸿意很直接地捏着他的手,拉过他头顶,牵成一条舒展的弧线,把一对手腕合在一起,一手便捏在自己掌中。因此断了他的言语。
哑巴确实有这点好。
“门外人,是我师兄、师叔。”古鸿意解释道。
白行玉被他牵成一条绷紧的弦,明白反抗只是徒劳,整个人便软了下来,只是深深不解。
“我有什么不能见你师兄。”他只能无声地做口型。
古鸿意愣了愣,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很坚决,“他们会认出来你。”
他说的是实话。
白行玉轻笑了一下,听起来倒是为自己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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