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鸿意机械地掐着黄大的脖子把他拽起,再一次把他狠狠摔在雨地里,如此重复几次,直到黄大奄奄一息,蠕动嘴巴却再说不出恶语来。
然后,大手掐住黄大的脖子,骨骼劲瘦,从容不迫的缓缓加重力气,待黄大的脸色逐渐发紫,他却骤然撤去,冷眼看着黄大拼命呼吸、蠕动。
明月楼五光十色流转在黄大面上的皱纹,让古鸿意回忆起明月楼重逢的夜晚,那张青色的脸,脖颈间的一圈红痕,颤抖着软下去……
“疼吗?”,他便掰正黄大的脸,捏起他的下巴,又狠狠砸下一拳头。“说话。”
斗笠遮掩,面色并不明晰,只有一双薄唇,“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黄大已无力回答,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去拽走掐住自己脖颈的大手。
又是一拳头。
“说话。”
又是一拳头。
“说、话。”
黄二呜呜咽咽地爬过来,拽住古鸿意的衣角,匍匐于地,“侠客!误会啊!”
黄二磕头如捣蒜,水花飞溅,“侠客,当真误会——今夜,是这个美人揍我们啊……侠客,侠客息怒……”
大手从黄大脖颈上移去,黄大如漏气的布袋样昏死于地。接着,斗笠被缓缓扶起,眼睛露出,冷冷地盯着黄二。
“再说一遍。”
黄二慌了神,睁大眼睛,颤颤巍巍重复,“今夜是他揍我们……我们没碰到他一根手指头啊……”
古鸿意蹙眉,把黄大一把按在地上 他方起身,扶起斗笠望一眼白行玉。
白行玉醉醺醺地抱膝坐在血水间,发觉古鸿意投来的目光,怔然抬起眼睫,歪了歪头,然后平静地遥遥一指黄家兄弟,做了个口型:“讨厌他们。”
“诶诶美人你怎么恶人先告状……!侠客,真是他揍我们啊……”
古鸿意冷笑,“不信。”
得了白行玉无声的指示,虽并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古鸿意只顾抓起黄二,把他翻过来,摔到地上,又抓起来,重复几次。
黄二满面淤青,哀哀求饶,一口气讲道 ,“这个美人……见了我们就打……莫名其妙的……发疯了一样……打完之后还拿暗器把我们定住……然后自己坐下开始伤神?侠客啊,我们当真冤枉啊。”
“那他满身是血。”古鸿意目光落在全全融成淡红的白衣上,又揪起黄二的领子给他一拳头。
黄二捂着脸,“那是我们的血啊!”为表衷心,他连忙拔出肩头钉入的暗器,血液喷射而出,立刻染红了黄二脚下的雨水。
古鸿意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不错。黄二肩头确实是袖玲珑师兄所制作的暗器。
他夺过那枚暗器,一抛,又接回掌心,望一眼白行玉,轻声说,“发的好。”
白行玉抱着自己,身子稍稍摇晃,俨然醉成一滩,听不懂这句夸奖,只是见古鸿意停了手。于是,他又伸出小臂,平静地指一指黄家兄弟,无声地说:“讨厌他们,继续打。”
古鸿意依然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却不妨碍得了旨意般拉起黄二的胳膊,反手一拧,便折了去,黄二凄厉的叫声又被朝着面庞来的一拳打断。
黄三爬到黄大身边,“大哥!”又爬到黄二身边,“二哥!”最后,黄三呜呜咽咽哭起来,“造孽啊!我一生就逛过两次青楼——”
黄三指一指面色肃杀的古鸿意,又指一指面色平静的白行玉,最后指一指苍天,哭的惨痛无比,
“上一次就遇见你俩,这次还遇见你俩!晦气啊……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我再也不逛青楼啦——”
雨斜斜打在脸上,古鸿意抹一把脸颊,徒劳地把血迹越抹越乱,他按着霜寒十四州,迫着自己找回些理智,却还是不解气。心里升腾起莫名的破坏欲,今夜,血色与雨色混合,感官因此变得尖敏,他大口呼吸着,
能杀人吗?
好想杀了他们三个……血气和剑的锈气同源,匆匆的交错。
衰兰送客手有自己的道。他不杀平民。
但若是为天下第一剑客大开杀戒,也许,并不算一件龌龊事……
他胸膛起伏,有些慌乱地去抓住霜寒十四州,剑身沾染雨水,质地丝滑粘腻,指尖俨然打滑,他照开杀戒的前例,去虔诚地亲吻剑身,然后,剑出鞘——
一阵温热熨帖上他的后背。
雨水冰凉的淋濡。
温热缠绵的覆上。
腰间,一圈青色的手臂环上。把他锁起来。杀意,被勒马,揉碎,掰开,环抱。
是白行玉。他站起身,拖着一身雨水、血水,跌跌撞撞,从背后抱住了古鸿意。
剑出鞘,寒光凌乱,却定格良久,悬于空中。
古鸿意稍稳下气息,斗笠之下,眼睫稍垂。他是来规劝自己的吗。
……让他看见,衰兰送客手本就非清衿之士,在乎的东西被毁去,便如脱缰的马,眼中只有杀。只要杀到天地一空,再无人敢欺凌。如此想法,并非正道。
可天下第一剑客锁住他的腰腹,手心覆上他执剑的手背,与他共执剑。
雨随剑身下滑,碎珠入水。
“我亲自来。”天下第一剑客握紧他的剑,后背的温热绸缎滑落般散开。
古鸿意顺从地松了手,把霜寒十四州,交给他。
白行玉提着剑上前,霜寒十四州破开积水,划出一道驳船般的优美弧线。
来到拼死挣扎的黄大身边,他站定,霜寒十四州虚虚一挑,钉住黄大的那枚暗器便迸溅脱出,一夺,收入袖中。
鲜血喷涌如雾。
霜寒十四州划出纷乱缭绕的银线。极快,快的不像玄铁宽剑。
黄大四肢瞬间落上缠绵红线,手脚撕裂,殷红上泛。目眦尽裂状,张嘴,却再说不出话。黄大沉入积水之底,成了血泉,黯红源源不断上滚。
白行玉便起身,提着剑,跌跌撞撞来到倚墙挣扎的黄二身边。
挥剑,斩落,花叶尽碎。黄二如牵丝戏布偶,棉花吐尽,狰狞倒下。
黄三尚有些理智,吞吞吐吐着,“疯子……疯子……”匍匐着向一边滚去。
银亮的剑,抬起他的下巴。
雨色中,那确实是一双美目,殷红而屈辱含泪时,黄三为之欣喜若狂,如今,清冽的眼睛里,只有杀意。
斩。
黄家兄弟浸泡于积水中,成了三处血泉。
白行玉断了他们的手脚筋,三人此生腿脚软绵,再无法行恶。他算是留了他们一口气,不过,当真仅仅一口。他们能否熬过今夜,
看命。
这简直是古鸿意那个小迷信才会说的话。他心里笑笑。
白行玉双手捧起剑身,轻轻吻了一下。
霜寒十四州,每一次,都是霜寒十四州帮他杀宿仇……
暗巷本就积水,如今血水汇入,成了一片腥咸的汪洋。
潮湿的雨气、草木的清气、金铁的锈气、血气……
他们两个之间,隔着上涨的积雨,淹过小腿,宛如河畔。
转身,牵裳涉水,艰难地、慢慢地相互走近。谁也没说话。
沉默地把霜寒十四州别回古鸿意腰间时,他稍低头,古鸿意顺势伸出手插进他发丝里,揉着他的脸颊、头发,把他揉进怀里,圈揽起来。
今夜一切落定。
雨还在下,无月。
腿软。酒不好喝……
慢慢地,跪坐下去。古鸿意随着白行玉缓缓跪下去,姿势有些别扭,仍执著地圈抱着他,不松手。
白行玉伸手一把拽去他的半旧斗笠。斗笠入水,小舟一样,飘飘荡荡。
这样,两人便能紧密契合地相互埋在颈窝里了,再没有阻碍。
无话,只是抱着,相互给对方一点体温。古鸿意去揉他的头发,把凝结了血痂而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慢慢化开。“……没事了。”古鸿意额头压在他肩窝,气息依旧紊乱,整个人有些不自然地稍稍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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