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嚷嚷攻击平沙雁的师兄弟们骤然一静。
好像没错。
许久,跛子刘默默地将假腿安了回去,“小古呀!多痴情一孩子!平沙雁你个狗东西……”
毒药师不吭声,又默默撒纸钱去也。
醉得意打了个酒嗝,忽然醍醐灌顶,振振有词分析道:“小古会死,是因为招惹了江湖联盟,惹上江湖联盟,是因为非得去青楼赎人,去青楼是因为爱上了个风尘美人,而他不去汴京就不会遇见这个风尘美人……”
“废什么话!”
醉得意赫然得出了结论: “所以,小古会死,都怪白幽人!”
盗帮全场一静。
“醉得意说得对,要不是为了找白幽人,小古现在还安安生生呆在咱们身边呢。”
醉得意气息已然错乱,愤怒地鼓起胸膛,抄起酒葫芦便冲进古鸿意的卧房里。
“嗬啊!白幽人,老子和你拼啦!”
古鸿意的卧房是一个小洞穴,布置简单,几乎空空荡荡。醉得意一冲进去,赫然见卧房的那一面墙:
一面墙,满满当当,贴满了古鸿意亲手绘制的白幽人画像。
床头上,墙面上,横梁上……目之所及,都是同一个人,同样的丹青,铺天盖地,冲击得醉得意目光一愣,头皮不禁发麻。
这是小古的半个人生。
“还老子小古……”醉得意拎着酒葫芦,大口大口呼吸着,恨不得下一秒就将烈酒泼洒,再一把火把一屋子白幽人烧得干干净净。
醉得意“嗬”一声,便将酒葫芦高高举过头顶,目眦尽裂,满眼怒火。
默默撒纸钱的毒药师不知从何处走来,悄无声息的将一个鹿皮绒大箱子踢到醉得意脚边。
毒药师道,“喏,你要是想烧,便一并烧了。”
醉得意扭头,“这是何物?”
“这一箱子是小古的手稿,画的是白幽人的锦水将双泪,还有白幽人的招式详解。
大概,有十年了,最近的一张,是小古去汴京前画的。”
毒药师淡淡道,“都烧去吧,毁个干净。”
醉得意高高地顶着酒葫芦,却一动不动,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气息紊乱,几乎是含着泪,“我明白,这是小古给咱们留的最后的念想了,可是我恨白幽人,白幽人害我们师弟死了!”
毒药师却摇了摇头,“小古是为了爱情死的,不是为了白幽人死的。”
毒药师的目光遥遥落在卧房外争吵个不停的跛子刘众人身上,喃喃道,“这样也好,为爱情死,小古也算挣脱了公羊弃给他算出来的命运了。”
房门外,跛子刘越发激动,拽着袖玲珑的领子质问道,“都怪你,小古本来跟着平沙雁学学轻功,多好啊,你非得给他锻造那把剑!什么……霜寒十四州。好了,他之后日日念叨那个白幽人了!”
袖玲珑无奈反笑,“咱们穷的响叮当,根本找不出一块能铸剑的玄铁。你可知,古鸿意他甚至想学双剑!
古鸿意跪在我门前整整五日,是谁心疼孩子,来找我求情?”
“又是谁出去当了半年的乞丐,凑够了钱给小古买下那块玄铁?跛子刘,我本不愿为小古铸剑,是你死缠烂打。”
跛子刘黯然神伤,松开袖玲珑,喃喃道,“是,我糊涂,我不该让小古去学剑。咱们一窝贼,学什么剑客啊。”
说着,跛子刘又抹一把涕泪,醉得意却扛着个酒葫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自责。要怪,就怪公羊弃吧,小古十二岁那年,公羊弃给他算了一卦,之后,小古便着了魔似的,日日夜夜念叨学剑、白幽人了。”
“世间真的有命运么?”跛子刘幽幽颔首,“我本不信公羊弃那个神经兮兮的老东西。可是,咱们家小古,真的按命运死去了。”
众人安静了下来,这一番闹腾,洞穴里灰尘翻涌、升腾,呛得人想流泪。
忽然,一只小小的黄雀轻轻飞入盗帮洞穴,黄雀啾啾地打了个喷嚏,扑棱扑棱地飞向袖玲珑的方向。
袖玲珑伸出一根手指,黄雀便稳稳定在其上,吐出一张小小纸条。
“这是什么?”众人皆好奇。
袖玲珑将那纸条反复读了三遍,面色一亮、一暗、又一亮,最后,表情十分复杂。
“怎么回事?袖玲珑,快说话!”
袖玲珑沉吟片刻,“千红一窟向咱们传来消息,说小古没死,在她手上。”
“那个女魔头?”“什么,小古还活着!”
跛子刘便一把拔出假腿,扛在肩上,雄赳赳道,“兄弟们,抄起家伙来,咱们去找那个女魔头救下小古!”
“停。”袖玲珑皱眉,叫停了抄起假腿的、抗起葫芦的、抡起大刀的、擦起飞镖的、装起迷魂散的盗帮众人。
“咱们不要拿武器。”
袖玲珑面色复杂,停顿片刻,缓缓道,
“千红一窟让咱们拿上……婚书、嫁妆、聘礼。”
第18章
古鸿意彻底清醒过来时,天已亮全了,月亮变成一个淡蓝的小印,挂在西边一角。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
古鸿意眼睛惺忪,从床上撑起身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记忆混沌,他似乎和一个人,平生第一次,细细讲那些卦象,讲他的命运不好。
自然也讲到,十二岁以来的执念。
“不好。让他知道了么……”
古鸿意弯起指关节,敲敲脑壳,却记不得自己讲得多详细。
讲到全盗帮都说他不适合练剑吗。
讲到霜寒十四州,是跪在袖玲珑门前五天五夜才换来的吗。
讲到自己全心全意钻研同一个人,用了十年吗。
讲到自己画了无数张手稿,最终破解出弄清影的一招一式吗。
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他做到了极致。
而真正的天才,无需任何准备,无需钻研他的招式、推算他的战术,只是轻轻松松,庖丁解牛,便杀的他落花流水。
太丢脸了。
他决不愿意,白幽人知道他的苦心经营。
“要让他更看不起我了。
如果,只记得我如今在明月楼的风光,便好了。”
懊悔地拧一把脸颊,古鸿意便翻身下床,感觉到腹部的那三个血洞几乎长满了,已没什么疼痛的感觉。
绷带缠绕在紧实的腰腹上,却没什么血污,一片雪白洁净。
伤药的草木清冽之气燎着皮肤,
“是新换的药和绷带。”
从三个血洞到现在的一片洁净,大致要换三次药,重新缠三次绷带。
不知是谁换的。
古鸿意低头喃喃,摸摸小腹,他一向伤好的极快,又不易留疤。
他不怕死,也不在乎受伤,跛子刘总是扒下来假腿敲敲他的脑壳,调侃他,“把你的小腿儿给切了,怕也能长出来个新的。哎,还是爱惜着点自己呀!”
古鸿意下意识地按了按肩头那道长疤,一道褐色的粗粝的山脉,那个人留下的。
于是,古鸿意看一眼自己身旁的床铺,那里留着一个浅浅的压痕,枕头也如是。
古鸿意把手背放到枕头上那个凹凹的小坑上,却感觉不到任何体温了。
他便翻身下床,去找白行玉。
一出房门,天地一白,日光刺的他暂时睁不开眼睛。
只听见小鸟啾啾鸣着,清冽的空气轰隆隆冲进他的喉咙里,冲没了所有血腥气的残余。
流血与争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布置很简单、质朴,种植了一架子青绿色葡萄、几丛鹅黄的金围带和淡粉色重瓣芍药。
“这是何处……”古鸿意蹙眉,渐渐地适应了日光,环顾四周。
院子不大,一处厅堂,东西两间厢房。自己醒来的地方是东厢房。
古鸿意轻手轻脚来到西厢房,并不见白行玉。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殷红。那是一床缎面的大红色被褥,水一样波光粼粼,上绣一对精巧无比的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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