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空空荡荡,仅立一个高高的梨花木雕刻柜子,古鸿意顺手打开柜子,只见衣物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衣物被分置于两个格子里。古鸿意轻手拿起一件,比划比划,正好合体。
他把衣物整齐叠回去,又拿起另一格子里的一件,比划比划,比自己堪堪窄一些。
显然是给两个人准备的衣物,春夏秋冬,轻衣暖裘,尽数齐全。
“真好的衣服。”古鸿意眼睛亮亮的,却不再多作打量,快快把这件衣物整齐叠好。这显然不是他该穿的衣服,他该穿些破烂的、灰扑扑的。
西厢房,像新婚燕尔的人们的婚房。
古鸿意又来到厨房,这里厨具齐全,整整齐齐,却还是空无一人。
厅堂也空空荡荡,暖色梨花木的家具很错落有致地摆布着,虽然简单,却很舒适。
何处都没有白行玉。
古鸿意只好回到庭院中,叹一口气,挨着芍药、金围带和葡萄们盘腿坐下。
晨风凉凉吹过,芍药轻轻摇头晃脑。
这个地方,如果非要让他比拟,很像一个家。
自然,他一向是无家之人。也许,家便是这个样子。
闭上眼睛,似乎听见了剑声。
古鸿意猛颔首,只见屋檐之上,一个瘦削而挺拔的背影,如风般挥舞着一把剑,出手极狠,肃肃凌乱。
那是厚重的宽剑,霜寒十四州。
极快极快的剑!霜寒十四州从未如此轻盈,仿佛带着深重的怨气,不甘,忧郁,杀意也翻了倍。
那个人,招式尽是瑕疵,古鸿意辨别的清楚,他连力气都欠些,有些驾驭不住大型宽剑。
旁观者清,别人看自己的招式,也会觉得这样全是错处,古鸿意反思着。
这个人实在缺些力道,甚至连重心都开始摇曳,一个趔趄,他堪堪稳住身子,支着剑重重地躬身喘气,可他却不愿停歇,竟又颤抖地举起了剑。
他又做了一遍同样的招式!
只是,却还不如上一次。
当局者迷,这个人陷入了执著中,一次又一次使起相同的招式,却愈发退步,愈发退步……
可是,他从未停止。
古鸿意不禁蹙眉,哪有这样练习的道理。
不过,自己在盗帮师兄师叔的眼里,大概也是这样的德行。
最终,那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剑,双腿缓缓地、缓缓地往下滑……
白行玉抱着剑,颓废地瘫坐在地。
房顶,大风呼啸,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大口大口呼吸着,被冷风逼着灌喉,于是咳嗽的越发厉害,这使他苍白的面上,泛起病态的红色。
白行玉把脸颊轻轻靠在冰凉的剑身上,身子蜷成一个弓形。
“怎么都做不好了。”
他想自嘲地笑笑,却发现,已失了力气,眼睫都无意识地颤着,控制不住。
如果,千红一窟现在便杀来,他这副样子,根本护不了古鸿意。
如果真如此,他宁愿古鸿意依旧昏睡着,不要看他漏洞百出的武功。
只记得自己当年盖世英雄般的剑法,便好了。
“还能再来一次。这一次,一定无一处错……”
白行玉下了决心,眼神一冷,最后一次紧紧握住剑柄,要将剑高高举起,感觉到手臂如瓷器一样,清脆地撕裂着。
最后一次。
房顶大风呼啸,吹来几片零落的芍药花瓣。
眼看白行玉将要把剑举起,谁知这一瞬间,一阵不知名的强力迫来,剑,竟脱手而去。
可疑的是,却无沉重的金铁坠地声。
白行玉没有看清,剑是如何刹那间脱了手的。
古鸿意收起掌心的芍药花瓣,稳稳夺过霜寒十四州,收回自己腰间。
“袖玲珑师兄教的暗器,今日用上了。”
白行玉回首,见来人是古鸿意,眼神有些闪躲,便伸手去夺那把剑,反被死死扣住手腕,一瞬间,天翻地覆,他被古鸿意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
白行玉无声地反抗,只是气息更加紊乱,面上潮红更甚,于是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千红一窟若来,我们便是一死。放我下来,我能一战。”白行玉咳嗽着仍不忘颤抖地抓住古鸿意的手,不服输地写着。
古鸿意却捏住他的手腕,拉过去,迫着他勾住自己的脖颈,断了他的言语。“不管她。”
任凭他挣扎,古鸿意只是缓缓地顺了顺他凌乱的长发,把柔软而乌黑的长发尽数归到脖颈的一侧,然后抱着他轻巧飞下屋檐。
“我们先去疗伤。”
第19章 手铐
古鸿意抱着白行玉,脚下轻快,几步便跃下屋脊,落地的时候花丛尘土因震微微升腾,芍药花瓣轻轻摇摆着。
尚未认清楚房间的分布,阴差阳错地,古鸿意抱着他走进了西厢房,一床大红的缎面波光粼粼映入白行玉的眼帘,殷红刺的白行玉眼波一颤,白行玉扒着古鸿意的肩头,微微蹙眉,有些疑惑。
西厢房的床铺,何时铺上了一床大红缎面的鸳鸯被子。
虽被古鸿意夹住,他从未停止挣扎,捏着他的肩头无声地表示不满,逼的古鸿意掐住他的手腕。直到古鸿意走近床边,他本以为自己这样折腾古鸿意,会被重重摔在床上,干脆闭上眼,等待着脊梁一掷而裂的阵痛。
古鸿意却站定片刻,才弯下身来,单手控着他清瘦的腰,很慢地渡他坐到床上。
很慢很稳。
殷红的床单衬托得他像一具苍白而残破的牵丝戏瓷偶。呼吸已然错乱,发丝凌乱地盖在面上,只透出一双冷冽的美目,古鸿意本扶着他的肩膀待他呼吸稳下来,他的肩头被攥在大手里打着颤,古鸿意看得莫名一愣。
“弄疼了吗。”
如今他们之间力量悬殊,白行玉总是感到古鸿意绝对力量的压迫感,那种濒临窒息的恐惧让他很难受。
虽然古鸿意从未真的像那些客人一样虐待他。
白行玉抓住床单,手背青色血管峥峥爆出,他勉强撑住,还是剧烈咳嗽着,“……不要强迫我。”
古鸿意愣了一下,竟爽快答道:“好。”
答的如此快,白行玉反而有些无措和质疑。
自从明月楼重逢,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被古鸿意强行打横抱起,失了行动了。白行玉心中冷笑一声,古鸿意当真是盗帮的人。
也罢,谁让自己是个废人了。物竞天择,该受欺负。
不过,古鸿意却完全说不上粗鲁,反倒性子慢慢的。
白行玉叹口气,便蹙眉,神色严峻,说道正事,“千红一窟定会来。”
面前,古鸿意却无什么紧迫的神情,反倒慢慢半跪在他身前,直到视线与他平齐,才缓缓伸出手。
古鸿意竟然开始很仔细地顺他的头发。
白行玉下意识躲了一下,向后微仰去,却发现古鸿意别无他意,只是想认认真真地整理他的长发。
他的头发极黑而软,抛了光的软纱绸子似的,古鸿意纤长的手指穿插其中,填的满满当当,一点也不着急地细细把他因风凌乱的长发捋顺。
白行玉有些惘然。
明明,剑门师尊告诉过他,那衰兰送客手生性急躁,又十分暴虐,十步杀一人,等不及对方一句解释,衰兰便会怒下死手。
但至少,明月楼重逢后,古鸿意对他说的每一句话,语气都是温柔的,不紧不慢的。这一点,完全不像传闻。
“没事。”古鸿意一边说着,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稍发红的耳侧,把顺好的发丝别在他耳后。
“千红一窟是跟我师兄有仇,与我何干。杀我,是她不义。”
古鸿意表情认真,眉宇间是一团不迫的柔和,白行玉却觉得他天真的可笑,不像在江湖摸爬滚打风尘仆仆的样子,简直像个涉世未深的闺阁俊秀。
那千红一窟为何捡他们俩走?
因为她善吗?
白行玉完全无法理解古鸿意的莫名其妙的正义观。在明月楼初见时也如是,古鸿意平时当惯了贼,那时候,却莫名非要守规矩去交钱,如果那一晚,他们便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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