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玉盯一眼捂着额头的古鸿意,对方揉揉额头,满脸疑惑,“……它怎么只啄我。”
古鸿意语气竟有点委屈。
白行玉拉走古鸿意扶额的手,检查了一下,轻舒一口气。嗯。美人尖还在的。没啄秃。
古鸿意点一点黄雀,严肃要求道,“你也去啄他,一视同仁。”话音刚落,古鸿意便盯着自己舒舒畅畅笑起来。
他愣愣。听见古鸿意指挥黄雀攻击自己,想蹙眉,又舒开。对着那双酒窝他怎么也皱不起眉头。
真是的。此人的生命里怎么有这么多笑。师父有没有给他算出来,他是带笑的命?
叹一口气,他竟也挽起些笑意。
指尖一松,黄雀便再度跃出,停在古鸿意指尖,古鸿意下意识一闪,黄雀却并未再次攻讦他,而是鸣啾着发出千红一窟的旨意。
得了消息,古鸿意挑眉,有些愣神,慢慢传达道,
“老板娘说,让我们去一个地方,取跛子刘师叔赠你的聘礼。”
“还有老板娘给我们准备的……新婚礼物。”
一阵大风缭绕吹过,房梁雨水和暮春落红乱飞去。
千红一窟……古鸿意眉头一跳。那个恣意妄为的奇女子,大抵不会准备什么平庸的礼物……
第41章 渡烟
古鸿意垂眸, 琢磨着千红一窟所指示的方位,几分熟悉。
可是,那里有何物呢?
不多思索, 他先向白行玉伸出手掌。
稳稳接过掌心, 下一秒, 将那个月白色的人影流水一样环到臂弯里。
揽住他的腰,将他打横抱起时,已相当娴熟。白行玉也很顺从。
默契对视一眼,“飞?”“嗯。”
衰兰送客手轻轻一蹬临街石兽, 便借力跃上屋脊, 再临空一转, 便踩着屋脊点水蜻蜓般凭空而去。
今夜月明星稀, 大风凛冽。
衰兰在楼宇亭台间飞来飞去时, 眼眸中是熟悉无比的汴京屋脊,以及宽阔四合的夜空, 并未留神怀里的一双美目,不在乎任何一颗星斗。
飞过相国寺、龙王庙、西大街、朱雀桥。
古鸿意眉宇怔然,总觉得这条路线无比熟悉。
“是何时走过?”
雨后春寒总归料峭,夜风把古鸿意的长发吹得铮铮飘摇, 他的头发浓黑而硬朗,打在面颊上时如沙砾划过,视线有些遮挡。
忽然, 面颊一阵沁润的冰凉。
一只瓷白的手仔仔细细地把墨色长发归顺到古鸿意耳后, 又在他鬓边多停留几刹。
此处空空的。合该有青白的重瓣芍药, 和鹅黄的金围带啊。
那一夜他便是如此。白行玉羽睫颤颤。
古鸿意这才垂眸, 对上那双已然很熟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鬓发, 此时月光流转在琥珀瞳孔中央。
瞬间,古鸿意便明白,这条路线,是何时走过了。
十五日前,重逢的夜晚,拽下霜寒十四州的紫色绸缎,缠着他的腰,抱他跳下明月楼,“那么,跟我逃吗?”
他们那时,便是这样逃的啊。
月落远景,千红一窟的殷红身影隐入远处的夜色,挑眉一笑,“二位,重走旧时路,心境有所不同吧?”
“那一夜的重逢,对你们二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啊……江湖总归是年轻人的江湖。”
她的喟叹随春风去也。
古鸿意后知后觉,二进明月楼,重走了一遍初来汴京的寻人路线。二出明月楼,又重走了一遍初来汴京的逃亡路线。
好像,很多东西,都已天翻地覆。
一把剑,变两把剑。月色波光,在霜寒十四州和锦水将双泪间循环往复地流转。
怀中人的眼神也不同。那时,他窝在自己肩头,并不肯看自己一眼,像怕生的小兽。
白行玉盯着古鸿意的鬓发,无论怎么归顺,都会被凛冽夜风再次吹乱,从指尖流逝。
那里就是缺一朵青白色的重瓣芍药。他执著地想着。
古鸿意被盯得有些惘然,于是脚下不敢停,顺着这条救风尘路线一路飞去也,踏步如飞花。
想起十五日前的心境,古鸿意不禁心中笑笑,“衰兰,那时候,你还想杀他。”
顺着思绪,古鸿意叩问自己,现在呢。好像求婚的时候说,要当挚友。现在心很堵……唉。现在还不如那时,心如明镜台。
眉心正皱着,脚下便到了。古鸿意跳下楼阁屋脊,收住脚步,两人便慢慢从高空坠下。
到了。
此时,一阵夜风忽然腾升,拨开明月上的半扇云彩,银亮的青光瀑布般倾泻而下。
两对眉心呼地舒开。
黧黑瞳孔与琥珀瞳孔同时张大。
他们慢慢地从高空降落。
脚下,是碎玉银亮流淌的汩汩的河流。
水天一色,月波共辉。
唯余一粒小小的渔船,徜徉在无边无际的水色中。
画面中央,一位老渔夫扶着青色竹蔑斗笠,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有两人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自己船上,一人是腰挂宝剑的长发侠客,怀中抱着的是眼尾一点红痣的美人。
老船夫却并无震惊的神色,抹一把汗,缓缓笑道:
“客官,要去何方啊?”
十五日前,那一夜的老船夫!
一切都与十五日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艘小而旧的泊船……
古鸿意在空中缓缓降落时便看清,这一船满满当当,外青而内粉的重瓣芍药。
此乃一艘花船。
铺天盖地青色芍药花瓣。谁买来?又是谁运到小船上?
抱着白行玉降落在小船上时,他把脚步收得极轻,几乎是立着脚背,直到踏实落在船上,古鸿意垂头认真检查,确认自己没有踩坏一朵芍药。
一船芍药随水波和行船摇晃,重枝堆叠,几乎要挤出船去,高度没过古白二人的小腿。
“千红一窟这是何意……”古鸿意并不明白,却下意识地抱着白行玉,在花海中拥挤出一条小道,小心翼翼地进了船舱。
古鸿意握着他的腰,扶他稳稳坐好,这才发现,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格外愣神。
白行玉盯着一船摇晃的芍药,目光在花海、小河流、老船夫的青色斗笠间无措的徘徊。
心跳。为什么心跳。那一夜的记忆凌汛一般翻搅。砰。砰。那一夜是一个节点,往前,是无边的痛苦,往后,再也不疼了。千红一窟为何要让我再忆起。
古鸿意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格外呆愣,眼眸中的神情几乎是震撼。
呼吸都紊乱了几拍,他下意识地抓住古鸿意的手指。简直稳不住了。
他去和古鸿意对视,张张嘴,自然说不出来些什么,目光却近乎焦急。
却见,古鸿意的目光没有任何他那样多余的情绪。
最后,他垂下睫毛,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唇瓣苦笑了一下。
古鸿意又不懂……
随手抄起一朵芍药,便去别在古鸿意鬓边时,古鸿意感觉到他的气息急促地吐在耳侧。
他仔细调整好这朵芍药的位置,发丝的分野,卡得稳稳当当。然后稍往后仰去,伸手搭成一个框,把古鸿意和窗外的河流框在一起端详。
看清,古鸿意依旧目光正直,毫无反应。
于是叹了口气。
古鸿意不懂他在做什么,只是安静半跪在他膝头,任凭他摆弄。直到看见那双眼睛忽然空下来,张张嘴说了什么。
古鸿意当然听不见。
他说的是,“和你重逢,是我生命里几乎最重要的事啊。可是,对你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大事。……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蹙眉重复一遍。
仿佛言不达意,便又打了一串简短的手语。意思是:“呆子。”
反正,无论哪种言语古鸿意都听不见。
最后,古鸿意看见琥珀眼睛狠狠蹙了一下,对方摩挲着指腹,疑惑地喃喃自语着什么。
他是在自省,“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师尊说有情绪就用不好剑……我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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