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面具?
而且,不是被霜寒十四州划成的碎片,是完完整整的面具。
公羊弃得意地“哼”一声,“为师亲手拼好的,没一点儿瑕疵。怎么样?”
“师父,你怎么找到这个的?”
“为师在路边捡到的!你知道,为师最擅长捡破烂。”
古鸿意皱眉:“师父,这不是破烂。”
……好随意的由来。
但公羊弃神情自豪,不像假的。何况,那是自己的盗圣师父,师父自幼教导自己,不许说谎话。
而且,白行玉说他的面具是在逃亡途中丢的,倒也对得上。
古鸿意紧紧贴着那面具,白瓷的寒气要浸入皮肤里。他眼神一亮,早在华山,他就想亲手摸摸白幽人的面具。好,现在使劲蹭蹭蹭。
鉴定完毕,品色寒凉,瓷质细腻。上品。
忽然想到,他拍过白行玉的脸,那时候白行玉醉成一个红瓷瓶子,烫手。他的面具倒是这么凉。
“师父……”古鸿意垂眸,声音软了些,“我带你见一个人。我要娶他了。”
意外地,公羊弃并不讶异,只是遥遥点一下西厢房,温柔笑笑,“让那孩子休息吧。梅一笑到处追杀我呢,为师待不久,这便要走啦。”
公羊弃忽然把口中的狗尾巴草一吐,快活的神情骤然消失,一刹那换上一副铁般的肃穆,正色道,“此行,为师有正事。为师要降下箴言。你听好。”
古鸿意见师父面色沉肃,明白这是正事,便也郑重应声,“是。”
公羊弃绕着古鸿意踱步几许,口中念念有词,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苍天作了一道手诀,如引来一阵雷劈般,整个人骤然定住。许久后,他捂着心口,神情一变。
古鸿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师父,眼睛亮了又亮,心中更是敬畏,他屏息凝神,虔诚地等待师父开口。
公羊弃沉吟片刻,方慢慢开口。
“箴言一——宿敌是可以变成妻子的——”
“箴言二——挚友也是可以变成妻子的——”
“箴言三——嘴对嘴隔着剑也是吻——”
语罢,公羊弃一个趔趄向后仰去,重重喘着气,他指一指苍天,手指打颤,“天机……不可泄露……为师尽力了。”
古鸿意慌神,忙上前扶住公羊弃,“师父。”
公羊弃气若游丝,痛苦地咳嗽不停,却坚持说着,“衰……兰,你慢慢琢磨其中深意……为师真要走了。”
古鸿意连忙应道,“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领悟。”
公羊弃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他扶着古鸿意蹭地站起,一个箭步便跳到房檐之上,朝古鸿意摆了摆手道别,几个踏步便飞远去。
师父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线中,古鸿意定在原地,良久不能动弹。
他心中久久盘旋着师父的箴言:
宿敌是可以变成妻子的……挚友是可以变成妻子的……隔着剑吻那是亲嘴……
领悟。好好领悟。
*
白行玉刚醒来,正坐在床边揉眼睛,打算出去找古鸿意。
“咚。”有人敲门。
“小白,换好衣服了么。我带了毒药师师兄。”
白行玉跳下床给二人开门。
毒药师点头向小白问好。
喔。昨晚在小船上,他说毒药师师兄有办法帮自己接上手脚筋。
他告诉毒药师自己的身份了么?
毒药师看出白行玉的疑惑,淡淡解释道,“我教的衰兰作画。”
……原来如此。
毒药师让白行玉坐回床边,自己半蹲下去,托起他的手腕。
毒药师捏着青色的手腕,沉吟一番,慢慢开口,“你经脉大乱,又支离破碎,酌骨引反倒将你暂时固定住了,就像拿钉子钉住一般。”
他正视白行玉,交代道,“我先帮你把手脚筋接上,再说拔酌骨引。”
说这一番话时,总觉得有些残忍。毒药师垂下眼,轻轻叹气,眼前这个人真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自己能做的,只是一点一点把他拼起来。
白行玉坐在床边,颔首,朝毒药师点头。
“不会疼。放心。”毒药师特意看一眼同坐在床边的古鸿意。
“只不过,小白大概得睡一会儿。”毒药师又一声喟叹,经脉乱成这样,只能凭外力强行扭转、拼接,那么神志不能清醒。若清醒,只会得无边的痛苦。
“要睡多久。”古鸿意抬眼问。
“不久,要小半年。到下雪的时候,差不离能醒来。”毒药师答。
古鸿意蹙眉,把不顺的气息压下去。半年……
这十五日,简直漫长得像十五年。他不想再等半年。
古鸿意刚想开口,想说,“那就明日成亲,后日再接手脚筋”,毒药师却打断了他,眼神幽幽,
“这半年里不能同房。小子,你记住了。人家经脉正乱着呢,你可不要……”
“师兄你误会了……”
古鸿意耳朵很快红了,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说。
手背覆上一阵温热。白行玉抓住了他的手。
古鸿意偏头,看见那双清冽的眼睛亮亮的。
“银汉三”。白行玉往他手背上写着。
古鸿意便会意,白行玉给自己买的“好东西”,也是到下雪的时候才能做好。
“婚期,我们想想。”古鸿意看着他的眼睛温声说。
“嗯。”对方点头。
毒药师看那两人并肩坐在床边,自然地相互覆着手,呢喃细语。毒药师觉得自己很明亮。
毒药师叹气,朝古鸿意伸出手掌,“小古,我的那三个铜钱呢。”
他全身家当一共就五个铜钱,昨日大方地把其中三个借给古鸿意算卦。
古鸿意垂下眼帘,诚实回答,“师兄,抱歉,我昨天醉着,……拿剑劈碎了。”
毒药师张张嘴,淡淡疑问,“为何?”
“……因为它们算出来了凶卦。”
毒药师淡淡地转身离开了。但他把门碰得很响,很哀怨,为那三个铜钱默哀。呜呼哀哉。
毒药师走后,古白二人坐在床边许久。
白行玉偏头盯一眼古鸿意,见他眼神乱乱,口中念叨着什么,便凑过去听听。
他念念有词,什么宿敌……妻子……
古鸿意的神色看起来很震撼,很迷茫。
白行玉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让他回过神来。
古鸿意“奥”了一声,摇了摇头,先不想师父那深奥的箴言,有正事。
“还你这个。”
古鸿意起身,去拿了个什么东西,抱着它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清亮的银辉。
白行玉怔怔伸手接过来自己的面具。完好如初。伸手抚过,隐约能感受到霜寒十四州划破的裂痕,但拼接得很仔细。
天下第一大盗,你又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古鸿意一本正经,“我师父在路边捡到的。”
白行玉:……
这么随意。还以为又经历了一场流血呢。
也好,平安就好。
不过,他师父本就是盗圣、神算子,云游各山,居无定所,梅一笑追杀他几十年均无果。
公羊弃在白行玉心中是一位神秘而伟岸的高人。
只不过把古鸿意养得有点神神叨叨的,小迷信。不对,有时候简直像江湖小忽悠。
他抱紧失而复得的面具,心中一条一条数着:锦水将双泪找回来了,面具找回来了,自己的手脚筋马上就要接回来了……
他真的被古鸿意一点一点拼好了。
“古鸿意,婚期定在我醒来后吧。”他抓握住古鸿意的掌心。
那时候,自己武功也恢复了,一切都圆满了。
自己是作为完完整整的白幽人嫁给他的,而不是破破烂烂的白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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