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103)
“还不退下!”祁容仿若脚踩江中大船,本就晕头转向,胸口一股浊气出不来,却被人猛然扶住又扯了衣裳,不及细想就猜出贺小芸打得什么主意,边呵斥边猛咳着,却只听见气声。
贺小芸见他咳嗽着,更是撑起了他的身子,推搡着往木梯走。终归是搀扶起一个男子,没走上几步就累得贺小芸自己喘不上气了,却还装出好心提醒着:“齐大哥莫慌……小芸这就、这就扶你回屋去歇息,齐大哥扶稳我……”她还当太子已是神志不清,又趁人猛咳发不出声响来,若是此刻由自己将人送回上房,房门一关,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就道不明白了。
“退下!”祁容闭起眼来,只恨自己这旧疾发作得不适时机,却只得顾得喘气,心里却恨不得布置十个八个守卫看着自己。偏偏这时候又犯起了心口疼,就像后心被利器开了个口子,直灌着寒风。
此刻他竟起了杀心,若真叫贺小芸如愿,他必定命人把她结果了也绝不迎娶。
忽而一阵啪嗒啪嗒的踩雪声愈来愈接近了,祁容扶着贺小芸的手臂已是狼狈不堪,耳力却还在,听得出此声并非旁人足音,否则绝不是这样微小的动静,登时连动都懒得动了,靠在木梯上大口喘气。贺小芸却不懂,对那危险的活物靠近置若罔闻,放肆地搀着太子的腰带,好似自己多么会伺候人,却不想还隔着一人的距离呢,只听身后起了扑棱扑棱的风声,甚是荒谬。
回头之际还以为自己起了幻觉,一只金翅雄鸡已然腾空朝她面门精准袭来,利爪一收,紫金色的颈子引吭高鸣,便在女儿家的清秀五官上留下抓痕三道,道道出血,一出手便是快准狠,连串下来,贺小芸心怀鬼胎却落了个破相的苦果。
“啊——滚、滚开!”瞬息间贺小芸已撒了手,只顾得捂住自己的鼻梁,不用想也能知道火辣辣疼着是流血了,哪里还知道什么扶人救人,将太子摔在一旁哭喊着跑得没了影子。祁容无力地斜倚着木梯,周身犹如针扎似的疼,迷迷糊糊睁眼来,眼前那只公鸡反而跟万事皆看透一般,悠哉悠哉打着鸣儿踱步而去。
果真是……该拿它补补身子啊。祁容低笑一声,勉强支起手来,若没有大将军今日脱身确实就难了。经过方才一闹已是竭尽心力,远远听见寻他的人来了,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歇息。
可是看大将军往贺小芸脸上扑的刹那间,他也觉得山根冷冷一疼呢!
北境,雪停。
苏青松练兵结束,进了大帐时正巧看见廖公公给昏迷中的太子擦洗身子。从前他们都知道廖公公禁不住取笑,最架不住逗,见着赤膊的将士就红着脸往帐子里跑。现下却能熟练地拆开剥下层层绷布,也是练出了手艺。
绷布上裹着药膏,又黏着血水,湿透了一般层层黏在太子的皮肉之上。廖晓拂每每都是先用烫烫的水净手,将指头烫得冻伤了似的,根根都是红彤彤的,这才敢去揭开那些布条。
“廖公公这手……疼不疼?”苏青松知道他对殿下有情,但终归身份有别,自己往常只能多加提点太子不可用心,此时也心酸了起来。
“苏大人来了?”廖晓拂一惊,生怕自己方才与殿下说得见不得人的羞事叫苏青松偷听了,赶忙摇摇头道:“不疼,军医说殿下伤口怕脏,但凡裹上的绷布都用滚水烫过了,就想着若是将手也烫一烫……对了,听说北辽人在外头扎营了?咱家有一事想与大人相商。若是说得不好,大人也莫要怪罪。”
“何事?廖公公不妨直说,若是青松能办的,替你办了就是。”苏青松微微一愕,不知此刻廖晓拂能提出何事来。
“就是……”廖晓拂语气一缓,跪在榻旁给太子的手臂擦药,擦着还哈着小口给吹一吹,就如同殿下醒着,怕疼着他,“那辽人当真是二殿下?若真是,咱家担心……殿下就是醒了,也杀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咯咯咯~~大将军光辉亮相!!!
其实豆酱很喜欢写感情戏,但不是那种纠结模糊,不管是姐妹情、兄弟情、羞羞的爱情,都稀罕那种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特别是肝胆相照的友情!
大将军:所以现在又多了一个金鸡独立的猛禽救二傻的情节?
尼古拉斯.想吃鸡.祁老四:来人啊!今晚本王就要拿后院的雄鸡打牙祭!
大将军:咯咯咯~我能一个打十个!
昏迷中的太子:怎么梦里听见有鸡打鸣?
给太子擦洗的小福福:诶啊给殿下擦手手、擦肚肚、擦腿腿……娘啊!太子好大!
第 113 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咱家忧心的是, 殿下如今未醒, 可就是醒了也未必能对亲二哥痛下杀手。”廖晓拂放下手中的药舀,起身说道:“这事苏大人看呢?”
有时苏青松也暗自昵纳, 思索廖晓拂究竟是何样的人。若说身份是小宠, 可他偏偏对殿下用情至深, 若说是近身伺候的小公,可他偏偏又有高出旁人的觉知。此事也正巧是苏青松揣度忧虑的难上难, 太子的善便早已种下了恶果。
否则首战当日怎么会重伤落马?凭借祁谟与苏青松二人之力, 合力绞杀一人绝不是难事。可难就难在殿下的枪尖处处留情,叫人逮住了破绽。
“此事……廖公公与青松所想一致, 不过公公又是从何推想出来的?”
“大人莫要戒备, 咱家……咱家对外事一干不上心, 也不多问。只是伺候主子的时日久了,也能略懂一二。”廖晓拂自知苏青松是从龙将才,对太子无利的人是一概不留的,也有几分开脱的意味, “咱家是太子的奴才, 连命都是太子救的, 不求别的,断不会害他,只求殿下能平安无事。那日,与辽人交锋之事虽说大人绝口不提,可咱家是见过殿下身手的人,一般之人绝绝不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小福子斗胆问过一句, 苏大人可曾见过四殿下?”
四殿下?四皇子?苏青松手心一紧,莫非太子竟对廖公公信到如此地步,已带人见过了胞兄!
“未曾谋面,只听殿下提过。”苏青松望向榻上喘息微弱的祁谟,忆起来往事:“太子与四殿下先后落地,皆由皇后娘娘所出,与娘娘一同尊贵。只是,天意难测……殿下曾说他四哥深受复仇的苦毒,癫狂起来竟舍得损人伤己,对他也是有杀心的。莫非……廖公公见过了?”
廖晓拂点了点头:“见过一面,殿下确实说得不错,四殿下并非善类,心思叵测难猜,如今又有太子玉牌,更成了毒龙一条。咱们太子与四殿下就是差在这里了,若二人同时立于面前,分不出其他,可单单是眉目中的善恶无法藏匿。若今日对战之人是四殿下,恐怕二皇子早已命丧沙场,可此事难就难在二皇子与殿下无恨,这人……万万是杀不了。大人哪怕就是不说,咱家也猜得出来那日殿下出手为何不顺,招招避开了要害,才落得自己不得不以身挡刃。”
感知到廖晓拂的意图,苏青松微微一怔,静了片刻问道:“臣也有一事,甚是费解。那日太子重伤归来,军医已在大帐里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是廖公公吩咐的?那廖公公又是如何猜透的?“
“这就先要苏大人不多追究了,殿下、殿下他曾带咱家偷摸进过石洲陵城……小福子没见过世面,那日见陵城灯火热闹,便眼馋了……”廖晓拂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红了起来。
“石洲?陵城?”苏青松微微皱眉,想不到太子竟不顾身份安危带人偷溜出去过,“旁的不提,陵城内可有辽人与大昭女子的后人,殿下也是太过……”太过宠惯着你了。后半句苏青松没有说,也是看在廖晓拂伺候殿下尽心尽力上,不想再伤了小公公的心。
“都怪奴才,殿下是好心,带我去看了陵城的市集。”廖晓拂的脸色眼瞧着更红起来,声音轻到屏着气才能听清,自然更不敢说太子花银子给他买鹿血酒的事,“那日咱家与殿下当真见着了几位辽人,皆是高高壮壮的,殿下英明得很,一下就认出来,还教会我如何分辨。只是那些辽人的面孔皆有相同之处,那轮廓……给小福子心里留了个影儿,总觉得见过……在宫里当奴才,察言观色就是活着的本事,处处皆留心计,遂而已经问过殿下多次为何二皇子长得不像他。那日张大人怕我乱了心神,拿来兵法军书胡乱过目,那上头的北辽人画像,当真是震着咱家了……”
“廖公公好心思。”苏青松退后一步,眼前犹如时光倒涌,回到交战那日认出二殿下的时刻,“实不相瞒,那日认出了二皇子,我竟也是头一个想到了这处。殿下当真是……下不去手的人。”
帐帘隐约传来北境冰雪吹打布料的动静,好似肺腑之言哽咽在喉。帐子里虽升着篝火,却安静地叫人喘不过气,犹如胸口也被绷布紧紧勒死了,动弹不得。廖晓拂默默走到苏青松面前,平静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咬牙往地上一跪,怔怔抬起脸来,惊得苏青松呼气猛地一滞。
“这!廖公公快起来!”苏青松道,生怕这人做出些玉石俱焚的傻事来。
“苏大人请听咱家说完!咱家今日斗胆就求大人一事,北辽眼下的战事不容耽搁了,咱们求和!若将来有人怪罪起来,奴才廖小福愿出头顶下大罪,死不足惜!这仗……万万不能再打了!”帐子内的炭火鼓得正旺,砰一声爆了个响亮的火星花,砸在了廖晓拂的脸上。
置身空旷的雪地之中,人的耳力也格外敏锐。“苏青松。”祁惋又一次喊出来这个名字,那人已经在壕沟对面升起了篝火,仍旧是只身前来,牵良驹一匹,拎老酒一坛。
“今日不知能否分一碗酒喝?”他心中蔓延开炙热的期盼,夜色暗沉,两边的大营皆若璀璨灯火聚集而成的星河,坚固如同攻不破的城池。
苏青松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头不答,于是就听那人语气勉强,又问:“五弟可还好?”
“不算好,至少仍旧留恋人世未去。”苏青松拨弄着火苗,火势便大了几分。
“我果真是惹你厌烦,不说五弟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祁惋长舒了一口气,朦胧间竟回忆起幼年往事。重阳候的血脉眼中只有一个君主之后,母妃自小就教训过他了,可他偏偏不听劝,无数次带着下人于太子的阵仗而过,次次应验。
果真是目光不错地落在五弟身上呢。就如同眼前,牵扯出何事来都不如将五弟搬出来管用。
苏青松抬眼望去,便见一道冗长壕沟那侧站着一个雪人,相隔甚远却如同近在咫尺,盯得他浑身不舒服,甚至毛骨悚然。都说辽人的先祖与狼族结盟,歃血效忠,被二殿下看了一阵,还真当是被昼伏夜出的猛兽追上了腿脚。
“你昨日失约了。”祁惋幽幽地说,自然是等过了一个失望的雪夜。
“殿下生死未卜,谁有心情跑来与你对饮?岂非糊涂心肠!”苏青松以笑回绝,却自酌一碗,“你我各侍其主,道不同,这碗酒我看是喝不上了。可二皇子若想找人聊聊,青松倒是能静心一听。”
想探信子竟说得如此直白,祁惋免不得重新将人打量起来,不知道此人打了什么主意。时而犹如冰冷铁器,时而犹如火花耀眼,似敌似友,忽近忽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总归是雪夜漫漫,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门道来。
“你想听什么?”既然方才那问的话梗直,祁惋也答得爽快,沙场还有细微的血气漫散,身旁蹄声阵阵。
“就说说,二皇子究竟是怎么从大昭的皇子,转身一变成了北辽的首将吧?”苏青松抬起指节,蹭了蹭光洁下巴上的酒滴,扭身轻抚了灵蛇的暴躁,眼中疑是一夜未眠起了血红,“我确实不记得幼年时曾见过你,十余岁时候倒有印象,你要不要听?”
祁惋也同样是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目色中透着坚忍。“苏大人这话说得轻巧了,我若说不听,你岂不是扭身而去?可我若是不听,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烈酒沾了双唇,两瓣嘴唇格外红,再封上了一层冰霜。苏青松喉头一动,笑道:“确实不能拿二皇子如何。你说我曾经不像现下这样冷冰冰的,可我却记得,二殿下从前也不是个话多的。”
听了祁惋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北境的凉气。只是,苏青松确实说得不错。隐姓埋名、不作张扬,凡事不引人注目,皆是他从前的求生之道。
可他真的是这样的性子吗?恐怕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