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29)
“戏子?戏子又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再说我娘亲就是戏子,还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呢。”陈鸳嗅着江文成身上的咸汗味儿就想靠过去,以前明明是最疼他,现下一张口就是说他说他,厌烦死了。
“我、我不是轻看你娘亲,我这……只是……这只是……”江文成最怕就是老六贴过来,就跟他曾梦见抱住的妖精鬼魅似的,忽地站起身来,青白交替的脸色转而变红。他总说错话,一对上老六就说错话,那些老六不爱听的字句从口中溜得飞快,只让陈鸳误会自己不识好歹了。
陈鸳自是明了,公公这辈子与小娘子无缘,有时就盛着个男人偷爱着,忍不住讨个巧卖个乖,手掌托着尖下巴磕儿,看大师哥如此忌惮着自己,说道:“说来说去还是嫌弃老六是戏子之子呗,可我这身子都净了,还子个屁。师哥这几年不疼我可是嫌我脏了?”自打江文成将他疏远了,陈鸳把眸子哭成淡红色也猜不出个究竟,干脆喝一壶老酒找旁人暖暖被子,搂着抱着就当是江文成伴着过夜。总归都是小公公,叫人摸一把屁股、亲个嘴儿的能吃什么亏?
“没有!你怎可轻贱自己!”想起那些时日江文成犹如心肝受损。老六自小就是排行里最金贵的那个,兴许是双亲健在的日子富足,娘亲得宠自然是将孩儿当小公子养大的。记得陈鸳头一年跟着师父什么都不会,不仅不会还处处挑剔着,嫌弃床板子躺不下人,嫌弃小公公的饭菜如同嚼蜡。江文成是老大,蓬莱发了大水冲走了一家和良田,自己扒着船家的麻绳儿才上了船。吃苦的活计就没他不会的,身子骨儿结实,个头也高。
有一回师父得了赏赐提回来一篓子江杂鱼,可是进上的贡物。陈鸳亮着眼睛说了句这鱼我娘亲给蒸过,到那晚分鱼时,老大那半条就落在陈鸳碗里了。江文成蹲在他边上,咽着唾沫星子问他好不好吃、还要不要吃了?一会儿子又提醒他慢点挑刺。谁知吃惯了鱼虾蟹肉的陈鸳竟像个偷腥的夜猫儿,好似这鱼骨鱼刺都化为乌有,竟能啃出一条整整规规的大鱼骨来。打那之后江文成就没怎么沾过鱼腥,光看着老六吃完了嘬手指头。
但终归不是那时候了,江文成攥着拳,五脏六腑都被烈酒烧起来一般。他本以为将老六往外推就能死了那人的心,竟不知一推把人推去别人床榻上了。夜夜悔是少不了的,可江文成就是死也得守着这一步,因为他也是个阉人。
他和陈鸳都是阉人,故而寻常男子能给老六的,他一样都给不起。
“得了,你不爱看,总归有人喜欢。”陈鸳给自己沏了口淡茶,苦苦咸咸在舌尖儿化开像口烧酒,于是恶啐了一番自讨苦吃,站起来要走。
“你今日沐修,去哪儿?”江文成心中苦叹,回首一问。
“问那么多作甚?总归是不找人睡。”陈鸳恨不得自己立马死了叫江文成永远记着自己才好,看都不看他,扭身不见了。
廖晓拂躲在金顶老槐树的底下,日头虽说不毒辣了可还是能将人暴晒。此处一片槐树林子正好,碎小的丫叶幽幽浮动,有点儿像殿下说过的林海之景。今日本不是他能修的时日,只是昨日太后特特吩咐太子明早来一回太合宫,这才让小福子得了个闲,求着师父放他和六哥说说话。
这会儿子他轻声悄步地等在槐林的廊间,只想把身子藏树干后头。宫里头的主子太多了,避都避不开的,谁知道何时就有屎盆子砸头上了?谁知这一藏就藏太好,野兔子似的,叫陈鸳一通好找。
“跑那处去看你六哥着急,我看你是跟你家主子学心眼了!”陈鸳一手斜揽,拽出小福子来打量着,问道:“你家殿下今日可舍得叫你歇下了?祖宗,也不怕将你用死了。”
廖晓拂从袖子里拿出个什么来往陈鸳内衫里一塞,道:“殿下今日一早就去太和宫给皇太后请安,我这不忙不迭出来孝敬六哥了。”
“我可不是太子殿下,听你几句哄就开怀了。”陈鸳右鬓角擦得不干净,几根发丝里藏着些鹅蛋粉,伸手往怀里一摸却笑开了,“呦,是胭脂盒啊,这个好。打哪儿来的?”
“殿里的姐姐们赏我的。有一日柴房里进了一窝耗子,给姐姐们吓得不行。我见旁人忙着,自己总不好空着就去拿那耗子了。几位姐姐见去了鼠患要赏金瓜子,我就求着要了这个宝贝。六哥可别叫师父知道,不然非罚我手板了。”廖晓拂拽着陈鸳的带子求他别张扬了,公公偷藏着女眷的物件真真了不得。
刚还暗自灰心的陈鸳被哄悦了不少,眼睛里都是笑,一回头,看老九这相貌也不似曾经人事不通的小子,眉眼眼瞧着要长开,只怕往后又是个宫里的祸害精。
“我说老九啊,你唬得了旁人可唬不住六哥呢。”陈鸳带着笑意凑过去,鼻子贴近那纤白的脖颈细细嗅起来,“我家老九再长长恐怕要美过六哥去了,你这身上扑这么香,是不是想勾了太子的魂儿去?”
小福子本安安生生地走着呢,一听急得不知伸哪一条腿好了,急忙去捂陈鸳的口:“六哥别说了,别说了……叫人听了不好。”
“不好你扑香粉作甚?还扑在颈子上?是不是你家太子喜欢抱你那样这样的,闻着香知道男子好处了?快叫六哥也闻闻。”陈鸳自小和小公打闹惯了,就江文成那一颗榆木脑袋自己敲不开,闹着和廖晓拂经了廊桥,就差伸手去掏老九的裆片。
“大胆!贵人在此赏花怎可扰了清净!”林子里忽地一声厉斥,吓得陈鸳拉起廖晓拂赶忙跪下磕头。混迹宫中多年陈鸳可比廖晓拂精明,这丫头听着是个宫女可口气强硬得很,必定是身后小主有能耐且位分不高。大佛惹不起,这小佛更惹不起。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是奴才没眼力,带着这刚学规矩的小公吵闹了贵人!”陈鸳拉着小福子赶紧磕头,趁事儿不大揽自己身上,兴许自己掌几个嘴巴就过去了。
“刚学规矩的小公?”这一声说得软软柔柔,听着却叫陈鸳心里打颤,慌忙将自己和老九的脸压得低低的,恨不得压进土里去。谁知道这会儿哪有什么贵人来槐林赏花,这地方平日连个鬼都见不着。
那女子又说话了。这声一出,方才厉斥的宫女立马就住嘴,可见这位才是主子。陈鸳心里头转着几千几百句求饶的吉利话,心里头叫着菩萨,就听那声音又问。
“我看着这小公眼熟呢,不就是太子身边儿的?怎么在你嘴里又成了刚学规矩的小公了?”
陈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抬眸缥缈一瞥,一张粉琢玉雕的鹅蛋脸缓缓映现于斑驳林间。不是旁人,正是武贵妃宫中帮衬固宠、被皇上幸过又封了贵人的大丫鬟陈氏,陈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叫宫斗来得猛烈些吧!
陈鸳:爱上榆木属性的师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江文成:师弟不仅叛逆还总在我眼前露大腿怎么办?
第 32 章、第三十二章
廖晓拂本想替六哥将此回挡了, 既然上头的主子识得他是太子身边的人, 自然不会太难为他们,遂而堪堪将脑袋抬了抬, 谁知又被陈鸳一掌给按下了。陈贵人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柔弱无骨一般。身侧的小太监掸掸袖子, 识相地抬上去好作扶手。迈着莲步,陈贵人走一步停一步, 不知是看景儿呢还是看跪着的人呢, 被奴才拥着,慢悠悠儿的, 从山亭的石阶云雾般迈下来了。
陈鸳的鼻尖儿贴着土, 余光里一双红梅金穗子的花盆底儿贴着耳朵走来走去似的。廖晓拂被太子护在殿中自然没见识过新贵人, 像他这般的小公都磨练出过目不忘的本事,喊错了一声儿兴许舌头就给割了。
“奴才见过陈贵人,给贵人磕头了。是奴才有错,冲撞了贵人赏花的兴致, 这就带人滚得远远儿的, 还望贵人饶了这一次!”说着陈鸳抻起廖晓拂的袖子一角, 磕头像没命了一般。
“都抬头叫本宫看看,这样好的脸,埋土里可就可惜了。”刚升了贵人的陈氏说道。
她本是惊麟宫的精细丫鬟,端得是面若夹桃暗香萦绕,平日也略施粉黛的,虽比不上武贵妃雍容华贵之美却胜在婀娜纤腰。宫中但凡生育过皇子的娘娘都亲自养着这种精细的丫鬟, 皆是亲手把关的清白身家和好颜色,只等皇子适龄将通人事再送进皇子房里去。孩儿大了终归要进温柔乡,与其等到皇子被身边的狐媚丫头迷住眼,不如早早送去好掌控的女子。
武贵妃宫中自然也预备了好几个这样的丫头,送就送过两个了。陈氏本当自己终归要做大皇子的房里人呢,虽不明说自然也是乐意的。大皇子祁顾正值好年纪,风流倜傥不在话下。虽说上头还压着一位太子,可这些年光是听也听出那位太子不成什么大事。若有一日大皇子能坐上龙位,自己出自武贵妃宫里怎么也能抬个贵人。若是再生下个皇子……
心里的算盘本打得好好的,谁知忽而变天,自己果真从宫女抬成贵人,只是从此与大皇子恍如隔世两不相干,竟差了一个辈分。帝王宠爱自然是好,可皇上毕竟没了少年之态,侍寝后也无半分温存,怎么抬进去再怎么抬出来。若那人是大皇子,必定不会这般待她……
故而明明刚抬了位分应当脸上有光的,陈氏却终日恹恹,想起那些破灭的情怀又是一阵感伤,时常在槐林间徘徊解闷儿。怎么就那么不巧叫这两个奴才闯了过来。
同样是奴婢出身,陈氏自然认得出其中那个。这大半年宫中偶有风语浪语,说是太子寝殿里边儿养着个阉人,宠得跟小娘子似的,除了去南书房和请安都栓在身边。陈贵人跟着武贵妃时曾与太子迎面而过,那时她已被皇上幸过,也不知是怎么地就把小公公的脸记住了。
“都没带着耳朵吗!我家贵人问话呢,还不赶紧抬起来!”一清衣宫女上前斥道。
陈鸳作噤若寒蝉之状拉老九起来,定了定神答道:“奴才哪儿敢惹贵人的眼啊,还请娘娘饶命。”
“饶命?本宫何时说过要取你性命啊?”陈贵人笑得花开媚脸,好似池中水一波波荡开。心里头本就有说不出的苦了,老天竟把太子身边儿的人送到眼前,可不是要让自己撒撒气吗?顷刻心里头忽然就通透了,为何她只见过一次就记住这小公的脸了,还不是肚子里绞着一股劲儿的嫉妒,凭什么?都是奴才都是贱命一条,他还是个阉人呢!凭什么他能被太子宠在房里一时,自己就落得个了无盼望的下半辈子?
“这位小公公可是太子身边儿的红人?年岁这样小啊。”太子与大皇子水火不容,陈氏自然也将太子的人看作仇敌,走过去端看了一番,“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说话,该是攀上了太子高枝儿,连个贵人都不放眼里了吧?”
“奴才小福子见过贵人!”廖晓拂闭着眼又是一礼,“小福子知罪,不敢轻看贵人,只是一时被贵人的仪态震住了。还请贵人看着奴才没见过世面的缘故大人大量,奴才命贱一条,贵人莫要气着才好。”
“嗬,嘴倒是甜,哄得本宫心里头啊也算舒坦。只是方才你说奴才命贱,本宫倒是想问问,你这究竟是说自己,还是暗指本宫呢?”陈氏转了个身,广袖翩翩,看小福子的嘴动一动都嫌恶心。
陈鸳的身子顿时凉透了底儿,老九连太子殿的门都不大出,自然不会知晓陈贵人的出身,跪着往前挡了两步道:“贵人莫怪!小福子是个嘴笨的,自然是……”
“大胆!贵人还没问你呢!忙不迭跑上来做什么!”那清衣的丫鬟牙尖嘴利,冲着身边的小公公摆了个脸色,“愣着干嘛?还不掌嘴!”
小公公得了令下手自然没谱儿,既能给主子出气又能作践旁人可是来劲,扑过去抡起胳膊顺势就是一掌,啪一声抽皮的哨声儿只见将陈鸳的身子都抽歪了,脑袋自然偏在一旁,颧骨上一个鲜红鲜红的大印子。
那公公又瞪向廖晓拂,胳膊刚抡起来就听陈鸳在地上自己抽开了,一下只比上一下抽得更狠,抽自己的狠劲儿比抽打仇人更甚。“贵人打得好!奴才该打,是奴才嘴快,叫贵人心里不痛快!不劳烦姑娘动手,陈鸳自己给贵人解气!”
啪啪啪十几个大嘴巴抡过去惊得廖晓拂登时傻了,也爬过去跟着掌掴,看向清衣宫女的眼神里尽是讨好。这都是他们活下来练就的本事,净了身就不被当个人了,自己作践自己就是本分。
“安兰姐姐,这……还打吗?”方才动手的小公弯着腰仰脸问道。兴许是他年岁也不大,心还没有黑透。都是下边儿吃过苦的人难免动容,见这两人把脸都当陀螺抽了也顺带求个情,说不准哪天就风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