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95)
气息又在胸膛中通顺,廖玉林只觉得颈上与胸口憋得生疼,不住地咳。全然不觉方才那只明明要绞断他咽喉的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后颈与脸颊,忽而脑后一沉,眼目便彻底陷入漆黑之中。
武乐贤不知心中涌起了怎样绝望的杂念,才勉强将人打昏。他素来惯于褪人衣衫,现下却轻手轻脚,将那身极不相称的状元袍子一件件替廖玉林脱下,再把人放在榻上,盖好了被子。末了他一语不发跳出了窗口,消失了踪影。
直到廖玉林再醒,天色早早暗了多时,惊得他困意烟消云散,脑后还微微生疼。他一面命人将衣衫拿来伺候着穿上,一面命人速速为他梳洗头面。只是下人见了廖公子皆神色复杂,拿来铜镜一照,正好盖在咽喉处的是一个清晰可辨的红指印。只是廖玉林无暇顾及,待匆匆上了轿子赶至恩荣宴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的事了。
恩荣宴,又称琼林宴,如其盛名,乃是朝中重臣结交当年三甲的宴席,虽不在宫中却堪比宫宴。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廖玉林心中轻念着那人说的诗句,正是古人笔下描绘琼林佳宴之盛况。只是今日状元来晚了一步,风头皆被榜眼探花夺去。
无人上来攀谈,也无人引荐,廖玉林反而落了个自在,只是想起那人对他为非作歹便恼火。他默不作声地穿梭于朝臣之中,仔细辨认着他们的身份和品级。早在殿试前,赵太师就已着人送来画像几十轴,全是恩荣宴上露面的朝臣。廖玉林慢慢徘徊其中,一一将人认出,口中喃喃数着个数,忽而听琼林宴的耳房传来一曲箜篌,吓出一身冷汗。
想不到他堂堂今朝状元,竟是听惯了花街柳巷的靡靡之音,炸然听这箜篌竟回想起寻柳居的花娘来,真是荒唐。恩荣宴上徐徐奏起的乃是风雅悦色,如何能比较得了。待乐声消停,他仍旧转过身来去细数元帝的臣子,怎么都是少了一个。这不禁叫廖玉林心生一丝古怪,恩荣宴乃是皇家赐宴,以示恩典,一品之下、六品之上,究竟是哪位大人胆敢不给皇上面子,竟然不肯露面。
幸亏廖玉林天生一副好记性,能将画像与人面一一比对,不消一炷香就推敲出今日不曾出面的人乃是当朝荆国公。他背靠玉栏,手中乃是一方碧玺冰裂文做底的浅盏,琥珀色的酒水被冰裂之纹透出几分寒意,好似刚刚溶开的玄冰,发散着蛊惑人心的酒香。
酒水映出廖玉林的面容,水中幻影随着酒液摇晃,好似摇曳飞升,他却总觉得能从这酒水里望出那人不知好歹的笑容来,好似颇为不在意地取笑他沉迷仕途,死了不冤。正当他思索荆国公为何不露面的时候,湖面那边传来几声尖叫,不知是侍女还是什么人。他猛然一惊,快步朝湖心亭走去,还未走近便有人迎面冲撞过来。
“诶……”廖玉林被绊了一下,稳住心神,抓住面前的侍女问道:“前面出了何事?竟如此惊慌?”
那侍女不曾出府,今日大人也不曾引荐廖玉林,故而识不出面前的人来,双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半天方道:“不、不好了,公子……郎中,快找郎中!有人服毒了!”
“什么!”廖玉林身边跑过仆人数十,皆高喊着请郎中来,显然已有大事发生。只是旁人越慌,廖玉林的心神反而越定,脑子里的脉络渐渐清晰,眸色中的错愕一闪而过便转身朝外走去。若他猜想的不错,今日的榜眼必定是要做自己的替死冤魂了,只因恩荣宴上三甲行酒令的头一杯酒水本应是当今状元的,该是廖玉林的。
北境,不同于大昭的连绵山河,而是一片雪土之地。一月前苏青松命人以投石器与重弩破冰,又撒砂石成片,祁谟站在守境军的哨楼上极目远望,眼见之处皆是一片荒芜,眼底一片深邃。
过了许久,只见极远处出现一颗亮点,好似腾空出现的一粒沙子从尽头而来。祁谟见那几日不曾归来的望子终于出现,右掌紧紧握住了银龙湛金枪的枪身,通体冰凉,犹如冰凌在手。
再近些,远处马蹄嘶鸣,同行而归的却不见望子,只跑回一匹黑色烈马,快如疾风。祁谟的瞳底犹如渲染了墨色,猩红色的将袍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马归人不见,这是望子来不及脱身故而跳马以死相拼,只为给马匹争夺一丝生机,跑回大营传回口信。是望子以殉身疆场换回来的信子。
终于来了。祁谟暗道,神色凝重,手心被枪身硌得生疼。他回身对苏青松等人下令:“明日起,出兵迎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三秋与寿桃包唧的霸王票,么么么么么哒!!!
所以二哥这对cp会有点点点虐,但最后也是he,大家不要担心。
祁谟:明日就要开战了,紧脏!
阿斐:小孔雀非要自己送死,森气!
郡主:英雄哥日常撩不动,郁闷!
尼古拉斯.自我感觉良好.祁老四:今天果然也是丫头非常仰慕本王的一天啊!吼!
第 103 章、第一百零三章
漫漫长夜刚刚过去, 天与地交接处却不见初升的红日, 反而只有一线朦胧的阴郁。北境入冬特外早,白皑皑的广袤苍原皆困在雪与冰的天地间。哨楼上的禁军全数肩批青铁胄甲, 铸熔的兵器上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待日出漫上天地交接处时, 从那目之所及的尽头也弥漫上一片氤氲黑影, 阵型分明,渐渐逼近。
霎时哨楼上千面金鼓大作, 响彻了守境军最后一道防线的云霄。“报——”吴英勋速速从哨楼跑至将军大帐, 铁甲下的胸腔猛烈起伏着,大声跪道:“禀将军!北辽发兵了!”
一年来北辽大军连攻大昭城池三座, 北境被逼退向南近三百里, 若再攻一城便可直达石洲边境。雪原的冰甲被日出的光烤上一层灰白色的釉光, 顷刻又被万千铁骑生生踏碎,溅起的冰凌又瞬而被马蹄踩进泥沙之中,势不可挡。
祁谟掀起将披,携左右营参将及副将青松至哨楼高台。昨日还是空旷无垠的雪原现下已汇集了成千上万的辽兵!耳旁响着的是迎击出兵的鼓阵, 夹杂着激昂斗志的号角声, 伴着重骑兵金石般的脚步声。
“禀将军!辽兵突袭, 兵马约有五万之数,左右营重骑皆已清点上鞍,可否迎战?”副将袁艾自下而上匆匆跑来,准备迎战的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而那天边而来的辽兵已汇聚为青黑色的人墙,阵营之中, 竖起了一面面乌金蟒纹战旗。而大昭对应的战旗也迎风猎猎作响,好似数千条金龙徘徊九重天庭。
“等他们的冲锋再近近!”祁谟将赤金的头盔稳稳戴上,丝毫不见心浮气躁之势,流露出与年岁不相称的沉着。重活一世的魂必然比这副身子沉得住气,难得的运筹帷幄大将之风已初见雏形。
“是!”
参军虽是不解,却仍旧照令命重骑兵按兵不动。而此刻,人与马的脚下已微微震动,仅凭这点就不难想象哨楼外万马奔腾而来的惊心动魄。显然敌军已经逼近,若是再近怕无处破阵。可重骑兵已大败三次,只因辽人阵势独特,又有火炮手再后,踏平之地寸草不生,当真应了祁谟之前的预料,不光光是兵士身量差异,最要命是差在了马的身量上!若再此一役,哪怕人数众多也是九死一生的无回战局。袁艾副将刚欲张口,只听太子已然先声夺人:“重骑兵听令!”
“在!”万名重骑齐声喝道,浩荡震耳。
“北辽一年之内连攻我大昭三座城池!今日还欲以万马千军破我大昭北境!孤知道,这一年英将折损,三战而大败!世人皆道辽人生性凶野,击退将士无数,打得咱们还不得手!但,孤也知道,儿郎们吃了多少苦头,就背负了多少滔天骂名!”
重骑兵乃是破阵军,大多有去无回,除却将士身着锁子重甲,就连马匹都套上竹板战缚,只留眼目与口鼻。冲锋破阵军拼得就是一股势气,连败三次早就叫苦守的将士们灭了心头的火,却不想迎击前刻能瞧见太子亲临,一时激出心底的血性来。
祁谟继续朗声大道:“今日一战,孤身为将军,必定不会躲在哨楼中死守!疆场之上,只要还有一位大昭的将士抵命厮杀,孤就绝不会叫他孤军奋战!孤起誓在此,若有一人不归,城门绝不关合,绝不叫我大昭将士生机渺茫!”
此话说得重骑兵将士们皆高昂起头来,只见他们的将军、当今的太子,从身后迅疾抽出银枪,枪头直指北方的贼狼:“今日一战,将士们与孤必将名留青史!孤先祖曾与辽人手中夺得此地,想来那日先祖也是站于此处,目视北方,大喝北辽之狼子野心,与众将士的先祖们共进退、同并肩!今日,就轮到孤与你们继续守护他们洒下血汗的边界!待我们的后人问起,也会有人痛痛快快地告诉他们,是你们与孤,于元志二十二年冬镇守疆土,视死如归!是你们与孤,破辽人号称攻无不克的阵势,战无不胜!是你们与孤,用儿郎的血性护卫了大昭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宁!是不是!”
“是!”重骑兵一反恹恹之态,毕竟没人想过代君出征的皇子能亲临疆场,更别说还要与他们并肩,刹那振臂高呼。战马也好似被儿郎的血性感染,不住打着雷鸣般的响鼻。
祁谟见势气已起,便不再多言,免得时辰拖沓将这股势头降下去。他站在高高的哨楼上,目之所及是北辽触目惊心的重骑兵阵。只听耳畔鼓声震天,战旗已高高腾空而起,可太子却一直按兵不动,貌似要作死守之状。
“弩兵——上阵!”太子说话间早已布置好的五千重弩已然到位,众人皆瞪大双眼,心中不免咚咚作乱。只因这重弩阵早已用过,弩兵装弹虽可抵挡一阵,却破不开辽兵的重卒。只因这些辽马生性猛野,不似寻常军马惧怕熊烟赤炎,涂了燃油的墨弹炸不开,只能挡住第一波重卒,第二波轮番上阵,如潮水汹涌铺盖而来。
除却副将,参军也愈发站立不安,只是太子嘴角始终隐隐约约挂一丝不明笑意,胸有成竹之状令人不容置疑。
“今日!孤必定不会叫我大昭儿郎再以血肉之躯抵挡辽兵重甲!”祁谟身子一震,昂首高声大喝,好似修罗战神再现。此番话看似简单,却是守境军一年以来的困境,已有无数重骑兵被北辽的重卒踩碎了身子,断送了性命,故而提起北辽大军的重卒无人不胆寒。
哨楼外侧是北辽数万的大军,城楼五千台炮车重弩已蓄势待发,弩兵皆能看清辽人战兵挥舞的乌金战旗,好似夺命番旗。只听太子于众人焦灼的目光中大喝:“众将听令!齐射——”瞬而重弩接连撞击射台,破空裂声齐整划一,穿通气焰的震动将哨楼结下的霜花瞬间彻底震碎。
那辽兵此时以重卒冲锋,万千铁蹄与纵马刀在雪原上以直撞之姿袭来,乃是逼大昭重骑兵破阵而出。只是此阵颇为歹毒,重卒在先,战旗在后,哪怕是战车也经不起披甲辽马的几轮碾压,连人带车马全数踏得稀烂,好似扔进了搅碎刀阵中。可若不应战,待重卒离得过近便可破城,届时冲锋再列开阵型,轻骑上阵,弓兵掩护搭梯,火炮手在后,以骑射阵型数列猛攻,层层推进。
攻下一城乃如囊中取物,只盼大昭的重骑兵破阵而来。
忽听阵阵破空声迎面扑来,辽兵将士大喊:“上——面——甲!”只见冲锋在前的将士纷纷拉下头盔的甲片,犹如战马一般遮住鼻口,不惧焰火,只因此刻占尽了地利。雪原广袤之上如何能炸开燃弹?数次猛攻也只能燃起窒人咽喉的熊烟,火星还未燃开便被数万铁骑踩进冰水中,护城的火网是万万连不成气候!
正当重卒奋勇向前之时数千燃弹已于面前炸开,好似铺天盖地的玄铁石由天外而落!最前的重卒躲闪不开被弹石击穿,身后暗潮般的兵马紧随其后,一时炸裂声、嘶鸣声与弹啸声混成血雨,甚至能听到哨楼上愈加疾快的战鼓声!
变故乃是一瞬而就,只见前列铁骑高高前仰起马蹄,犹如沸水往后渲染,被掀下马背的重卒连发生了什么都未曾看清就被千军碾碎,一排排地往后倒去!
祁谟站在哨楼顶端,眼见那辽兵的铁骑已经近在咫尺,马蹄声中隐隐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喝,转而淹没于苍茫的血海!那阵浓烈的血腥已扑至城门,眼前头排的辽兵却被他们自己的兵马踩碎了环甲。
只因随着轰然巨响炸裂而开的墨弹已灌满了死兽的血水,在这白茫茫的雪原上格外刺眼。祁谟连日苦思,若燃弹都不能将头列重卒击碎,那就只能靠辽兵自己的铁骑相互踩踏了。可辽马的耳朵中塞堵了兽毛,燃弹的呼啸与击鼓声对这些身经百战的马儿根本起不得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