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93)
第 100 章、第一百章
祁谟听了这话, 脸上表情一滞, 目色森然。自从出宫北上,他早就把宫中骄奢精养的过去忘掉了, 与那些贵番金绸遮掩着的日子相比, 战马背上的他好似一匹锐利的枭狼, 不屑坐于丹陛之上。比起宫墙的阴沉算计,手握兵权更叫他觉得运筹帷幄。若不是小福子时时在身旁提点着, 他当真不记得自己曾是一位动辄惊动数十侍从的太子了。
想着, 心底不免涌起一股名为阴错阳差的悲哀。自己从小深居内宫,只能虚掩着练就一身英将的本事, 最后还需费尽心思才能离开那地。而他四哥呢, 徒有以一人之力胜百人之心计的本事, 至此却不曾瞥过皇座一眼,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令人痛惜。
突如其来的悲哀过后,祁谟又心升欢喜。对也罢, 错也罢, 生在天家早知身不由己, 万物皆可变换,好在身边有一人始终不变。廖晓拂就是他那颗永不离弃的定心丸,在他彷徨动荡的际遇里点了一束永生的光。有他在,祁谟自觉永不会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几下轻重缓和的捶打落在了肩上,祁谟扭头看去, 小福子正在身后作美人拳,好似还在宫中给太子松懈紧张了一日的肩背。“殿下想出神了。”他笑着说。
“是,孤近来总是出神,还望廖公公见谅。”祁谟将小小的拳头攥在掌中,不忍叫他劳累,小福子却把手抽回去,好似时刻警醒着身份。祁谟只好笑着问他:“廖公公好大的面子,太子不舍得使唤你,想拉住你的手也不行,啧啧,回宫后廖公公这排场恐怕连正二品的官员都赶不上了。方才拂儿说的奶茶是何物?可否赏给太子饮用一盏?”
“殿下就会唬我,咱家哪儿敢给太子甩脸色看。”廖晓拂嘴上不认,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心思。如今五官已长成,谈笑间唇瓣微微阖动,嗔怒时却媚眼如丝,叫祁谟庆幸好在将人带在了身边,否则在宫中是藏不住了。小福子将锅子里热气升腾的茶汤舀至岩石捣磨成的大碗,捧着过来笑道:“今日殿下与大人们在帐子里议事,奴才无事可做,便与附近的将士们攀谈,才知道咱们胤城离得远,不知道的新鲜事多着呢。大人们说北辽的家妇每日都要煮上一锅热奶茶来,供家人整日取用。毕竟身处雪原广袤,光饮温水不足以暖胃御寒。奴才惦记着殿下的胃症……这才试试来做,方才偷着舔了一口,确实好味道。”
祁谟接过来,先闻过一闻。“的确是孤陋寡闻了。太傅曾说辽民与大昭民风差异甚大,就好比这奶汁,孤在宫中长大也只听厨娘用它来佐食,或多用于面食点心中。若直接生饮怕是要闹肠胃了。可在北辽却是直接混于茶水中煮沸,若叫孤母后得知,非要感叹坏了一壶好茶叶。”
太子在外人眼中撑得是一个无懈可击,可卸了防备,在廖晓拂眼前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儿,也会疲累,也会思念娘亲。廖晓拂怕太子念及皇后娘娘,夜间太过伤感,便引开话头,将两只小手放在太子肩上,道:“若殿下想……等奴才回宫里了,亲自去凤鸾宫给皇后娘娘烹煮一锅……就是怕皇后娘娘喝惯了好的,这种粗茶叶熬出来的东西,入不了口……”
“拂儿亲手做的,孤喝着还不够呢。”祁谟仰头一饮而尽,烫得他浑身一颤,也不知好不好喝,忙着笑道:“咳咳……这一碗喝急了,倒是能喝出茶的滋味来,拂儿又是如何做的?”
廖晓拂见太子烫着了也是一惊,惊慌中又笑他鲁莽,叫祁谟逮个正着,伸手就去捏小福子的脸颊。“诶、诶……奴才错了,知错了,再不敢笑殿下了。”
“快说,说不好孤可要治你的罪了。”将人拉到腿上,安分坐稳了,祁谟疲累许久的心总算找了一处歇息。虽说这次也是猝不及防,廖晓拂却乖乖儿叫太子抱住,知道殿下这是累了,累得狠了才会粘着他,靠着他歇一歇,像那深山时刻警醒的猛兽,只有回了自己的巢穴才得以喘息。
外人看太子英明神武宛若战神,一杆湛金枪的锋锐百人难挡,廖晓拂从前也这样想,却免不了见过这人的疲惫,才比旁人多了十足的心疼。那只白皙的腕子搭在太子挺拔的肩背上,金钏子亮得晃眼。
“殿下若觉得好,小的也愿每日做家妇……给太子亲手烹煮。”他趴在太子耳畔,说得情意款款,撩拨动人却不自知,反而句句出自肺腑,颇有些难为情了,又道:“将士说喝了这个,夜间可消除疲累,白日可益思提神呢。我先讲锅子里的水煮至沸腾,再将粗茶撒入,必要大火煮得浓浓的,还要用木勺搅扬,直到那茶汤转为褐色。再来就是辽人惯用的酥油,取来小小的一块儿,合上搅碎的白芝麻一起倒进去。”
祁谟原先还当只是茶水与奶汁随意混搅而成,一听才听出门道,当真是行行出状元,事事有专攻。“这般复杂?拂儿可别烫了手指,往后还是离那篝火远些。”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殿下都快将我养成废人了。回了宫岂不是要叫师父笑话了。”柔软的手掌被殿下抓到唇边连亲好几下,廖晓拂干干净净的面庞好似覆上了红纱,连忙又道:“这……殿下别闹了,痒着呢……奴才还听说辽人的胃口刁钻,茶汤中不喜放糖或蜜,而是撒入少许盐巴。可殿下却喜好甜食,便……便……殿下别闹奴才了。”
“拂儿手上好香,身上也香……”祁谟早已无心听完,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就喜欢看小福子在怀里挣扭,又是心中痛骂自己欺负了人家又是忍不住。这样无赖的神态若叫旁人见到,肯定是要揉一揉眼皮,看看双目是否被皑皑的雪景晃出了幻影。这哪里还是威仪犹如酷寒的骠骑将军,简直就是趁人家不备,轻狂地欺负人呢。可若再仔细看看,怀里的人儿情窦初开,并不算真躲,如同一只伸着脖儿讨挠的猫儿。
到底是年轻气盛,独处时便黏成一个人来偷欢。“殿下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廖晓拂喘着问道,见太子脸色尽是茫然,重叹一下,说:“殿下日夜操劳战事,恐怕早早忘了自己的生辰。今日是大寒,殿下又到生辰了。”
“生辰?”祁谟愣了一愣,僵想了许久。是了,他与四哥生于大寒节气,整年中最冷的时辰。只是向来从不在意,每年也不曾庆祝,眼下战事胶着,自然忘了个一干二净。好在身边有福星一个,这日子自己都忘了,还有个人惦记着。
这样想着,祁谟倒是满怀了歉意。去年在宫里小福子亲手给自己堆了个雪佛,还冻着了脚。今年不在宫里了,自己白日走得早,竟将人留在帐子里空等好几个时辰。他这略一思索,便瞒不过廖晓拂的精明去,赶忙劝道:“殿下不准瞎想,奴才没有旁的意思,现在不比从前,等回了胤城,明年再好好过吧。只是想起去年来,奴才那三愿算是齐全了。”
“一祝殿下大顺,新愁得解旧忧散,二祝殿下大悦,快意恩仇莫白头,三祝殿下大喜,愿殿下能得一知己,春风满面思红豆。”祁谟敛了笑意,字字念得认真,好似朱砂刻在了心口,“拂儿不知从哪里看的句子,词句颠三倒四,却好使得很。今年可有什么贺词?”
廖晓拂咬了咬下唇,容颜霎时被篝火的余光衬得光鲜,淡淡的双瞳望着殿下,只觉得太子穿上一身金甲比往日都要英勇,便痴痴地道:“过了生辰,殿下虚岁十九……那、那奴才虚岁也有十六了。”冷不丁说了这一句,兴许急着喘口气,没想廖晓拂一下呛了起来,坐在太子腿上开始咳嗽。
祁谟笑着帮他抚背顺气,眼里柔柔的蜜意闪闪烁烁:“好啊,原以为廖公公一向矜持,原是要亲自侍寝给孤祝贺,甚好,甚好啊,孤准了!”
“什么侍寝,奴才可没说……”头摇得拨浪小鼓一般,廖晓拂急急摆着手说道。方才那番话已是他酝酿整日的勇气才说出来的,早已不好意思起来,谁知太子被激得越发兴起,追着他来问,没一会儿就将耳根憋红了,在太子腿上蜷成一团。
若不是时候不对,祁谟早就惦记上这个事了,现下只能放柔了声音,压着嗓子说道:“拂儿莫羞,只是战事吃紧……待孤打了胜仗,必饶不过你去。”不听还好,听了廖晓拂更是手足无措,耳根被太子呼出的气烘得酥酥麻麻。
“拂儿……”祁谟贴过来又道,只听帐外有人问着守卫:“太子在里头吗?”转瞬间怀里软乎乎、香喷喷的美人早跳到一旁,整着衣衫好似无事发生过,只是脸上那抹俏丽可疑的红晕叫人难以琢磨。
苏青松……祁谟再想置若罔闻,可也是知道轻重急缓的明白人。青松必定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已布下了阵,便站起来冲外面喝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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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松:方才商议的那些,明日就安排下去。殿下还有事吗?
祁谟:有,就是往后少来几趟,有话一次说完。
苏青松:好,还有臣喝这奶茶很是喜欢,不知可否叫廖公公再续一杯?
祁谟:你先是打扰我与小福福亲亲,又是喝光了我的奶茶,信不信作者给你安一个不省心的cp??????
第 101 章、第一百零一章
苏青松掀了帐帘进入, 右参将吴英勋、左参将杨义与副将袁艾紧随其后。“见过殿下。”苏青松先道, 话毕便随廖公公引至篝火一侧,几人分别坐下。
“大人们稍作歇息, 奴才这就去看茶。”廖晓拂把四位将士置座, 挽起袖子跑去拿碗。大帐里可没有玉啄骨瓷的茶盏, 有的只是石碗。廖晓拂捧了一大摞的碗在瘪瘪的胸前,怕大人们等得久了, 赶忙俯下身去舀锅子里的热奶茶, 一边舀一边轻声道:“大人们还请慢用,这个烫, 须吹一吹才好入口, 正是暖胃的。”
杨义望着廖公公露着的白生生的手腕出神, 静静坐着,待轮到他了便一手接过来石碗,指尖挨着廖公公的指尖一瞬分开,好似什么火苗把他的心也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谢廖公公好意……这是廖公公亲自做的?卑职……有眼无珠, 倒是不曾看出廖公公还是个手巧之人。”
廖晓拂一听倒显得很是谦虚, 全然不是方才与太子嬉闹的样子, 摇着头道:“杨大人过誉了,本就是好准备的,奴才见大营的将士都会才放手尝试,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卑职不嫌弃……”似乎是察觉到廖公公面颊上的红晕,杨义自来职守谨慎的心忽而又晃荡了一瞬。他与吴英勋不一样, 生下来便是军户,十六入禁军营,从没与女子打过什么交道,头一回发觉男儿竟能比女子还要标致,免不了多看几眼。抬头再看,苏大人已经将北境的阵势图摊开了。
“袁副将,你所指的那条冻河可是这处?”苏青松忧心忡忡地说道,“看来在这北境寒苦之地当真有百年不化的寒冰。”
袁艾乃是守军副将,早已在北境边关驻守十年有余,正值壮年,也没有那么多琐碎的规矩,石碗接过来就喝,兀然把眉头一皱。廖晓拂心道不好,这是又烫着一位大人了,正要关切地开口,就听袁副将将石碗噔地放下,手背大咧咧擦起嘴来,问道:“这奶茶怎能这么甜啊!谁家喝这个?齁得喝不下!”
原是喝惯了咸的,哪里知道这是廖晓拂特特为太子预备的,齁着了舌头。好在袁艾也不是过于计较的人,不等廖晓拂接话,对苏青松道:“此河宽六十丈,常年上冻。不瞒苏大人,自卑职驻守北境至此还未见河面开过,就连六月也覆薄冰一层。”
祁谟听着免不了动起心思来。“莫非前大统领受袭一事,就是与河道有关?”
“殿下英明,正是!”说起此事,袁副将仍旧难掩心头之痛,“军医道前将军乃是中毒身亡,首级被取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可若想在千名守卫的眼皮下把将军首级送出去,还一路送到辽兵手中,走阵前的雪原是绝不可能。两阵交锋,不杀使节,可辽人自来嗜血性,竟派使节送来前大统领的首级,以葛布裹之,目的在威振我军势气!莫不是我大昭一向拘礼,不肯做出尔反尔之事……”
听他说得恳切,祁谟狠狠地皱了眉。两阵交锋,不杀使节,这确实是亘古不变的礼数,只因使节身负重托,有交融、谈和之大任。曾听太傅讲过先祖曾与蛮人交战,蛮人使节竟身挂数十骷髅头骨而来,只为恫吓人心。不想辽人更甚,不仅刺杀大昭守境军大统领还堂而皇之将其首级送归,叫他忍无可忍,顿了一顿才问道:“莫非袁副将就叫他完好无损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