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30)
叫安兰的清衣宫女咬了咬嘴唇回身去看主子,陈贵人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慵懒而道:“得了得了,停吧,本宫可没叫人动手,抽死了算怎么得?哎呀,今儿瞧着日头不错本宫特特戴出来一支皇上赏赐的玉钗呢,明明戴着呢,怎么摸着这就没有了?你们这些奴才眼睛都白长了?还不给本宫在地上好好找找!若是真丢了怪罪下来,本宫自然是没什么,不想死还不快找?”
主子发话谁知是真是假,可身边的五六个丫鬟和小公却不能再站着不动,纷纷把腰弯得快要折了似的在地上忙活,一时人就散开了。安兰在各处走了一趟溜达回来,一个福礼,脆生生地说道:“禀小主,各处都找过了皆是没有。奴婢寻思那宝贝丢了的时候这两位公公也在呢,那样贵重的东西掉下了谁看不见啊,莫不是叫手脚不干净的捡了去吧?”
想在宫里头害个人还不容易?手段多得比宫里的花儿还多呢。陈贵人是奴婢出身自然更懂,想都没想顺着接下了话,道:“既然这样,那本宫也并非与这两个下人过不去,若是没拿心里头坦荡,让搜一搜身子就得了。”
要搜身子?掌掴对廖晓拂算是家常便饭了,往常个把月就有几次,自然知道如何抽打得响亮好听、给人解气,又如何留下红印子却不伤皮肉。现下脸皮只是烫得发胀,心里悔得不行,都怪自己非拉六哥出来。可听见这个顷刻就僵了,敛着袖口去偷瞧陈鸳,果真六哥也是惊慌了,身子微不可查地一抖。
最作践主子的莫过于搜宫,最作践下人的莫过于搜身。搜身可不是叫人在亵衣里摸一遍就得了,青天白日之下搜身,哪怕是最得脸的大丫鬟也怕得打颤。廖晓拂曾经见过搜宫的惨状,那些宫女一个个被剥得蛋清一般,只穿个肚兜儿在殿外跪成排,还没等天黑就全投井撞柱子了。那些被搜身的小公也好不到哪儿去,上身扒光了不说,连裆片都得掀起来……
“贵人饶命啊!奴才与师弟确确实实没见过什么玉钗,还请贵人饶命!”陈鸳回过了神,心里咒骂几声还是要磕头任命,身子还没抬起来呢就被上前的小公拿住了后颈。脖子上的力道不小,一发狠将他按住不起,只听那小公低哑说了一句公公得罪,腾出来的手将陈鸳衣衫背处的葛布绞紧一拧,这么奋力一拽就将公公的上衫扯开了。
廖晓拂在旁也被摁住,想挣又不敢,动弹不得,左脸压进了土里。只听哧啦一声响,从他六哥那边掉出来了什么物件,滚了几圈儿停在跟前。
“住手!那是什么?”陈贵人在树荫下看着热闹,伸手一指。同时也在心里头掂量着自己的份量。太子的人自己是不能这么着的,另一个就只怪他今儿不宜出行,没看了祖宗黄历。
“呸!哪里的贱骨头!身子都割了还惦记这玩意儿!”安兰蹲下一看恶啐了一口胭脂,骂道:“死太监!莫非有宫女与你私通不成?”
太和宫前殿一片祥和,祁谟方才用过了早膳,现下盘腿坐于蒲团,两指捏住一颗浑圆的白玉棋子,落地有声,笑道:“皇祖母这一步险棋走得好啊,恐怕孙儿这盘是赢不了了。”
嬷嬷在皇太后身后伺候,手里拿一柄蓝绿赤丝绣荷叶的玉柄团扇,仔细给太后摇着风,一笑说道:“奴婢眼拙,看不懂棋局,只看出棋盘上黑黑白白摆了一堆,还不如线盒里的团线好分开呢,还是太后凤眼犀利。”
太后长笑,显然近来心情大好。一来是苏雪那丫头精通佛法,每每与太后讲上一讲竟投缘极了,老来难有忘年之交。二来是多年心结致使太后郁郁寡欢,如今能听一听大师弟子讲佛,可算心愿已了。再有当今皇后转了心思大有复起之势,昨儿不是十五之夜也竟将皇上留住了,气得原本翻了牌子的妃子难熬一夜,可算快哉。
她并不偏爱赵皇后,只是皇后自然就该有皇后的样子。就像当初她自己那般逆境而生、披荆斩棘,与女子斗都是其次,更要与男子斗。不仅要斗,还要赢。自然她是不愿叫皇后与皇上交恶,只是皇后就该立威出来,叫旁人看透纵使再得宠也是妾。
“你们就哄着哀家吧!都是这孩子让着罢了,他那双眼贼得紧,谁能下过他去?”
祁谟拱手笑道:“孙儿可不敢,皇祖母这棋下得叫孙儿想让都不知从何下手呢。”
“你看看这孩子,嘴有多甜,还好没随了他母后。”南橘剥下的皮子堆在瓷盘中,只要这么一小把扔进香炉就能将前殿的风带出橘子香来,皇太后自是喜爱,转而问道:“对了,嬷嬷可见着苏雪那孩子?给哀家带过来吧。”
祁谟听闻起身道:“那孙儿先避一避,青松的小妹尚在阁中,如此撞见太过唐突了。”这话说得有假,只因上一世二人有过夫妻之实,身为男子祁谟深感愧疚,故而下定主意今生不与她相见就是。
忽而刘公公躬身地进殿一报:“禀太后,殿外有一侍卫拿着太子殿里的腰牌跪下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找殿下,可让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每一条留言都特别兴奋!也很希望大家提提意见,确实是第一次写古风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我查资料说贵人位分对下是可以自称本宫的,但是写出来就觉得怪怪的……
太和宫早膳中
祁谟:祖母这个挺好吃的能给孙儿打包带走一份吗?那个尝着也不错……
太后:你太子殿里是没有厨子了吗?
廖晓拂:就知道吃快来救我啊啊啊!!!
第 33 章、第三十三章
那侍卫跪在太合宫大殿的正前, 双手呈上太子殿的腰牌高举过头, 双臂堪堪发颤。数日前张广之得了殿下的令出宫办事,走前张大哥将腰牌亲手给了他, 特特吩咐要跟好廖公公,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与何人相见皆禀告殿下。切勿叫公公发觉了, 这事乃首要大事,不可有失。好在廖公公平日甚少出行, 若是出行也多与太子同行, 今儿算是头一遭了。
怎料头一遭就遭上祸事,侍卫苦叹, 看来不怪殿下叫人看得紧, 咱们廖公公真真是易祸啊, 怎得随意这样跑一趟就撞上小主了。眼见那小主来势汹汹,张大哥又再三嘱托不准叫人发觉了,侍卫一咬牙跑得草上飞一般去太合宫搬自家主子。太合宫层层盘查,见了太子腰牌纷纷让行, 一路跑上大殿跟前侍卫可算见着自家陈公公了, 扑通一跪就把腰牌呈上求见。
陈白霜正和太合宫的掌事刘公公闲谈呢, 太监多爱斗鸡此等乐事,偶遇同好难免多说几句。正聊到那仙鹤顶的鸡子如何如何时,那眼熟的侍卫一晃而现就叫陈白霜心头一紧,撩起拂尘跑下问道,果真是拂儿出了差错。
陈公公问过便拂尘而去,刘公公也进去报了, 可那侍卫都等得双臂发酸了偏偏没等出正经的主子来。
“方才太子神色焦急,可是因着殿外侍卫的事?”太后翘起四指、小指,朝嬷嬷那边伸过去,水仙葱身的两枚指甲被细细套上了镂空护甲,护得稳稳当当的。其实她早看出太子的心神乱了,刘公公一出一退,太子眸中的亮光也跟着一明一灭。偏生急成这样还非要做戏,她倒要看看自己孙儿的耐度。
祁谟自是挣扎,却也不得不稳端坐住。如今他还在宫里,能拿着自己腰牌办事的恐怕就是廖晓拂那一份儿了。但偏偏他在太后这里,还要做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假样子来,身下的蒲团仿佛发了刺叫他如坐针毡。
“皇祖母说笑了,自是有事但也并非十万火急,这宫中总没有事能大得过皇祖母去。”
“哦?既然孙儿这般孝顺,哀家就接了这份福祉,陪着太子再下一局吧。”皇太后拉长了声音说道,笑看孙儿坐在另一端急得抓挠心肝。
“那……自然是好的,还请皇祖母执子先落,孙儿礼让三子。”说着祁谟伸手去碰棋匣,却被皇太后抬臂止住了。
“不必执子,这局祖母将子落在何处,你只体会便可。”皇太后右手敛了袖口,护甲尖端勾动银线,透出一股沉淀,“这第一子,哀家落小尖。你母后输就输在尖上,虽说在落定的棋子斜上斜下一路处行棋颇为坚实,可太过自拘终归束缚了手脚。太子可说说破解之道?”
祁谟黑白分明的眸色一暗,不知太后用意,便道:“小尖无大恶,母后身为大昭之国母自然是行事稳重,谨慎为上。”
“错。”太后的脸被氤氲的佛香白气笼得模糊几分,辩道:“既知道自身乃大昭之国母,就应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手段。而凤印可是活的,长着眼睛也会挑人,只会在能担其位的女子手中。你母后错就错在无大恶。恶?恶怎么了?恶又如何了?若行棋长与立,紧靠已落之子继续延伸行棋,想来棋形也不会太坏。这第二子哀家下连压。你母后无恶,连压数子,如今可有破局之道了?”
话说至此太子就算再愚钝也懂了,迎上答道:“若压要低位上着子,连压数子并非退让,即是为了往后将棋势张开,将自己的棋走厚实。”此刻一心二用着实叫祁谟坐立不安,小福子那边必定有事了,而自己这一刻却还要装作无事与太后谈棋,殊不知所说每一字都快冒出火来。
“好棋。这步铤而走险却值当了。皇后将你连压数年并无坏处,就看太子如何自处。若是有心,先守后攻,以退为进,殊不知此时之低走并非日后之勃发呢?哀家的第三子就顺着势下一着退,若将太子的棋连压则该如何?”
“这……”祁谟坐着没动,淡淡的神色依旧可眼底已没了笑意。祁谟并非不知道如何应对,而是不知道皇祖母要何样的应对,故而啧啧道:“还请祖母明示,孙儿必谨记于心。”
皇太后稍显愤愤道:“刺。刺其断点,探其薄弱,斩其连接,促而逼使对手回应,必应!如今你心有大计却比哀家当年少了一分恶毒,是好也非好。若要治国,这善是国之大幸。可若要治人,这心就要多一份不善。你这孩子啊,性子终究是善的,故而狠不下心的时候也颇多。哀家今日不是叫你作恶,而是叫你收起些善来,别学你母后太多。武氏如何了?光是一个后位就可压制住她。皇子再如何了?你父皇既已立你为太子,你从小就该有压在上头的本事。哀家这皇太后又如何了?你那十万火急的大事若真等发落,太子就该有披荆斩棘的心将哀家也挪了去。该争便争,该刺便刺,衡量权衡其轻重急缓,此乃帝王之心。如此太子可懂得了?”
祁谟一愣,奋而站起直径冲向殿外,刹那又止住脚,回头大大给皇太后跪了一礼。“孙儿祁谟,谢皇祖母今日教诲之恩,永世不忘!”语毕不作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嬷嬷缓缓走出了屏风,见太后一动未动遂而拿过一个软垫子塞给太后靠住。“太后今日说了这些话,若是累了就歇歇吧,奴婢伺候着。”
皇太后执起棋盘上的绢帕摁了摁眼角,轻声说道:“当年先帝驾崩,举步维艰。他于大宝殿为国运祈福,数日诵经未停。哀家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他执一棋盘进宫讲佛,解我困局。那日,就是这般说与我听的。”
“太后莫要自苦,大师那哪儿是为国运祈福……奴婢看着……大师明明是为一人祈福。”嬷嬷近乎喃喃自语道,“太后该喝参茶了,叫奴婢扶着进去歇着吧。”
“走吧,扶哀家去。大师还在天上和菩萨一起看着呢,哀家可要珍重自身。既然他曾求皇后百岁安康,哀家……可不能叫他打了诳语。”皇太后淡淡说道,朝那看不见的天穹遥望了一瞥。
廖晓拂小小的身子被人按住,动弹不得,求到嗓子就要咳血了似的。他不是求自己而是替他六哥陈鸳求贵人,眼看着六哥快被人搜光了,饶他们再是奴才也不能叫人将裆片撤了去。
“贵人饶命!贵人……贵人身份尊贵!沉、沉鱼落雁!菩萨心肠!观音娘娘!求求贵人饶了奴才吧!小福子和师哥……确实不曾看见什么玉钗!贵人……”廖晓拂求得极近以命相搏了,不知道嘴里求的什么好话,只管先求了再说。早前在钟鼓司最大的莫不过掌印大公去,后来到了太子殿车洒水那处无非是给嬷嬷公公们磕个头,直到伺候了太子才有福气沾着些真贵人的气息,哪里惹着过什么真正的主子。
原是主子一句话就能将他们碾成泥,而奴才只能战战兢兢地丧胆自危。
“这玉钗的事先不提,你这师哥身上藏着丫鬟的物件,谁知道还有什么?”安兰谈笑间又命人上去动手帮忙,一时又给陈贵人扇风摇扇,好不痛快。
“姐姐,奴才求求好姐姐,别、别搜了!”廖晓拂眼见六哥身上又多了一人,那翻弄云手的干净指头扣在土里,指节都泛白了,一时不知哪里来得胆量急急嘶道:“那不是我六哥的!那不是我六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