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62)
这事倒叫太子面露难色了, 制这蜜茶的时分已过,再得就要夏末。岂料他殿中养着个屯粮小鼠,廖晓拂竟留下了两小坛,偷摸儿地埋在园子里呢。这一下他倒是给太子解了围,忙不迭跑去院中刨出来,抱了个土渣子满怀,看得祁谟真是又气又笑。只是心中更认定廖晓拂是老天恩赐他的宝贝。
廖晓拂一路去凤鸾宫倒是顺当,宫人皆是会看人下菜碟,平日见皇后娘娘对廖公公几分好,便也不刁难这半大的孩子。廖晓拂不明就里,将蜜茶递进去该是可以走了,却转悠回去找那位温婉和善的丫鬟姐姐,恭谨有礼地和人家套了近乎。
那位正是皇后娘娘贴身的大丫鬟,本身是不愿与殿下宠宦多寒暄的。只因小宠向来心眼子小,得脸时候若招待不周,谁能晓得哪句话就将人惹了?故而面色冷冷的,不得罪也不热络,且问廖公公可是还有交代。
廖晓拂姐姐长姐姐短得叫了一通,真问他了又不敢直说,怕自己逾越了。可想起殿下来又是有了莫大胆量,低着头求道:“……姐姐莫要嫌弃咱家事多,还请问问好姐姐,娘娘宫中每年备下的棠花酿还多不多?若是多出来,姐姐能否赏脸给咱家一小坛?”
嗬,这小宠当真不肯吃亏,一坛子蜜要换娘娘的棠花,算盘打得响啊。丫鬟笑盈盈问道:“娘娘的棠花酿是每年备下,可却比枇杷蜜金贵多了,哪能一坛子一坛子往外送啊,廖公公你说呢?况且公公要棠花酿作甚?”
廖晓拂搓着冻红的手心答道:“好姐姐,那咱家不要一小坛了,一小碗也是行的。只因殿下昨夜又犯了胃症,婆婆说到了给殿下做滋补脾胃的芋头糕的时候了。可殿下素来不爱吃芋头,咱家是给殿下试菜的奴才,每顿顿看得分明,凡是沾了芋头的饭菜皆是原封不动送回去。就私心想着求些棠花酿,午膳时用棠花混着豆沙塞进芋头糕中一同上蒸笼。殿下喜欢娘娘宫中的海棠,兴许就……尝着好,就多用些。”
竟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丫鬟听得心坎儿都软了,合着人家满心都是主子,不是要来自己用呢。遂而欠身一福,跑去小厨房拿出一坛子封好的棠花酿来。廖晓拂得了此物也不耽搁,谢过后小跑回太子殿,趁殿下还未回来就叫婆婆蒸上了。除却用棠花和豆沙的味道去压盖芋头的土腥味,还叫婆婆将他存下的南橘皮泡开切丝,一同上了蒸笼。半个时辰后蒸出菱形藕色小糕八块,一块给自己试菜,一块给玉儿姐姐送去。
玉儿这几日照看小白菜的草料,多见了苏大人几面,偶尔想得出神。廖公公捧着个湖蓝琉璃叶碟过来,叫她尝尝新蒸的芋头糕。玉儿正是茶饭不思的时候呢,可尝着也觉得好,在小福子鼻尖捏了一把,夸赞道殿下必定爱吃。
得了夸,廖晓拂心中甜丝丝的,便用一块干净的茶色描银卷草素布将糕点包住,塞进广袖去养心殿等殿下出来。
元帝也清楚问不出什么来,只是用此法震慑太子。祁谟脸上还是一副兄友弟恭、不争风头的模样,心里却明镜儿似的。不管他这个太子是顺皇上心意也好,逆着皇上心意也罢,自己终归是他心头刺,迟早要抓准时机拔掉。而那些从未得到过的父子之情,不要也罢。
皇上手中的折子是关乎番马性命和西番伤兵的奏折,皆由军医与御医递上,自然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一句没提还有个叫廖子孟的守卫。这也是祁谟算到了的,那些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必定不会叫区区无名小卒在圣上面前得脸,却正好中了下怀。现下西番的祸事是一丝一缕与太子没得牵连,从合八字那日起祁谟就撇得一干二净。若是叫皇上探出廖子孟与廖晓拂的关系,那才叫功亏一篑。
“三皇子犯下大错,已被朕下令禁足。只是他犯下的蠢事要由我大昭将士受苦多劳。”皇上怒色一震,招手叫殿中伺候的宫人退下,沉声道:“北辽野心勃勃,意图侵我大昭。西番虽说有七十二大汗却算不得心腹大患。如今最叫朕忧心的是北边数十万的辽兵压境,可见其狼子野心。”
皇上缓缓说道,灼灼目光扫过下手三位皇子的面庞。“今日朝堂之上,众爱卿皆为是守是攻争了个翻天。外忧内患若要动兵,动辄就是十万数的伤亡。若大昭兵力被北辽牵制,一旦西南边境被西番击破,溃不成军,番人便可直越山峦屏障,径直攻至胤城。故而西南驻守大军不可撤。北辽将军又被骁勇辽人所斩杀,你们看如今该要派哪一位将领亲征?”
祁惋皱了皱眉头,不慌不忙出列道:“儿臣也愿为父皇解忧,若自己是个善战武将必定要走马亲征!大震大昭将士势气!可孩儿自来手无缚鸡之力,代君出征只怕有损天威,故而向父皇举荐左右翼前锋营统领卫大将军。”二皇子落字铿锵,开口就将荆国公一族的风头灭了。荆国公手握西北兵权,家中又有男子强盛,怎知在皇上眼中就不是狼子野心、虎视眈眈了呢?
皇上听了脸色渐渐阴郁起来,低声问道:“你们又有何要说?可有将领举荐?”
这种出兵丧命不讨好的差事,祁顾向来是不愿理会。皇子亲征就说只是个稳定军心的名号,可上了沙场谁能做主自己的性命?想必五弟更是不愿接手。他本就是个根基不稳的太子,父皇也正找时机将他废掉,若贸然领军出城岂不是给父皇手中递了把刀子吗?父皇若派御前禁军前去暗袭,谁又能说清太子是死于辽人之手还是天家无情?
想着大皇子缓缓斜睨,意图出列举荐母族武氏暗地中培育的武将。谁知不看不打紧,太子自来是立于皇子左侧,以显尊贵一等,现下右靴微抬,靴底已是离了金砖面,右手掀衣袂,神色凝重。
这是要跪父皇呢,又谈何自保?分明是要自荐亲征的兆头。祁顾心中惶惶大乱,五弟怎会在此刻犯下如何大错?眼下他若带兵就是个死局,送死之事太子必定做不出来。莫非北辽之事内有隐情?毕竟五弟自来虽一直处于下势,可吃亏的事却从没办过,一副七窍玲珑心精明得很。母妃及武丞相一族将近十年才削减了赵太师于朝堂中的门生,若是叫太子在军中风生水起,岂不是蛟龙归海?
“儿臣愿……”祁顾管不得其它,先一步左跨出列,掀了衣摆猛然跪道:“儿臣愿……”
祁谟见大皇兄咬钩,伸手掸了掸右膝头的绸缎,没事儿人一般又将腿撂下了。大皇子话说一半就已察觉不妙,惊觉中了五弟一计,当下悔不当初,责怪自己莽撞行事。只是这跪已经跪了,再跟父皇推举外人就行不通了。原先还当五弟只顾自保,这下分明了,太子不仅自保还将他也算计了。
只是大皇子的心眼儿也不是白长的,你虚晃我一招,我便顺水推舟,急急一拜便道,小心窥视元帝面色:“儿臣愿替三弟一求,还请父皇开恩,给三弟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三弟闯下大祸,禁足皆是父皇轻饶了他,怎样都不为过。可西番与北辽正是用兵之际,若不一举拿下只怕酿出大祸。如今最要紧的不当是迁怒,而是大震我军将士势气。将军首级被取,可大昭圣上没有退缩,更派去一位皇子前去助阵!三弟已失了郡主一位正妻,心里必定也是愿意戴罪立功,以熄父皇盛怒!”
祁谟不急不忙地往右跨步出列,夜枭般的神色隐隐淡去,如同与大皇子那般诚心替三皇子求情,道:“大皇兄所言极是,还请父皇给三皇兄一个补过的机会。”
皇上思索片刻,荆国公手中握有西南兵权,武相一族掌管御前亲兵,太子倒是没势没权,可安贵人与苏贵人的肚子还没动静,不是废除太子的时候,故而垂下了嘴角说道:“即刻传朕口谕,三皇子铸成大错,闭宫禁足,朕念其有面壁悔改之意,特传祁商入养心殿议事。”
三皇子祁商已被禁足九日。禁足不是将人困在殿中就得了,而是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连一纸书信、一句口信都流通不得,吃食皆是从小门洞进出往来。还要抽走九成九的侍从,只留一个贴身伺候的就得了。冯贵人只得在崇坤殿外头转悠,再无上月意气风发之姿。加上缠绵病榻,短短十日就消瘦得快要脱相。
祁商回宫面壁,静心倒是抽丝剥茧将思绪理出来了。那画师邺浅必定是受了何人之托,特特将消息放出来引母妃入局,着实是直冲自己而来。但大皇子祁顾、二皇子祁惋、太子祁谟,哪一个都有害他的因由,倒叫他不好下手了。
正当他陷入苦局时唤来一道父皇口谕,当真救他出了火海,遂而换衣洗面随幕得贵速速前去。途中祁商与幕公公左右周旋,想套出几句父皇旨意。幕得贵却只能摇头赔礼,不敢揣摩圣意。
待幕得贵进去通报的功夫,祁商只得在殿外候着。明明自己好歹是个皇子,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还需像个奴才候着。怎么想都叫三皇子怒火中烧,连同九日滔天的怨恨一起冲向胸口,撞得他胸膛生疼。
此刻急着给殿下送芋头糕的廖晓拂也到了,只因太子临走之前他已许诺会来养心殿外候着,殊不知前头风雨欲来,便往静候的门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的太子和四皇子简直太苏了,苏得我要昏过去!!!一个是温柔总裁打你便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一个是霸道总裁挑日子就挑日子偏偏不动手打你。
廖晓拂:哎呀这个好这个好,那个也好,存起来存起来,通通存起来。
祁谟:苍天啊,谁在孤褥子底下藏了那么多大枣和花生!拖出去斩了!
廖晓拂:那是奴才给殿下存的零食……
祁谟:孤听闻民间嫁娶取其谐音,有早生贵子之意头。(莫不是小福子在暗示孤……嘿嘿嘿,甚好。)
第 68 章、第六十八章
走到了眼前廖晓拂才看清正门候着的人是三殿下。可是三皇子不是禁足了吗?怎会来养心殿了?三殿下也看出了他, 廖晓拂心道不好, 可此时退下去就是大不敬之罪,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奴才廖小福见过三殿下, 小福子给殿下请安。”身上好歹有八品的官职了, 廖晓拂也可报上大名, 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姓无名的洒水太监小福子。
祁商抬头微显出些错愕,怎么两月未见, 这奴才在太子殿里吃了仙草竟猛蹿了一寸, 退了些许从前的小家子气,女儿相的眉目也生出几分别有韵味的英气来了。白玉发冠隐在首领太监的官帽下忽浮忽灭, 又与他样貌相称。身上所穿青缎也不是奴才能得着的布料, 看来宫中传言也是有几分真, 如今的小福子果真给太子做了小宠。
如此看来还是大皇兄有远见,这张脸确实难得上乘,才堪堪年长一岁就标志起来,再过二年怕是宫里头藏不住这号人了。只是长相好归好, 大皇子欲求之事竟让太子占到便宜, 再如何也就是个宠宦。祁商想到太监污浊的身子和雌伏男儿身下承欢就胸口作呕, 越看小福子越是气从心中生。再如何自己还是个皇子出身,一个宠宦算什么东西,竟也敢与他并立在正殿门口了?
“廖公公别来无恙啊。”祁商听殿内一片寂静无声,知道幕得贵一时半会儿返不来,便调笑说道:“宫中日子无冷暖,但有薄厚好坏, 本皇子只是一朝被他人陷害,落难禁足,竟要与一个八品小公同样等着候着,可见廖公公这日子是过得不错吧?”
廖晓拂一听便知这话来者不善,赶忙闷声应道:“殿下抬举了奴才,万万使不得。主子永是主子,奴才只能是奴才。小福子怎敢与三殿下相提并论。”说完廖晓拂默默思量,幸亏师父已经先走了,谁知道三皇子还有什么难听话等着他呢。
祁商在心中啐了一口,冷笑一声又道:“本皇子可不敢抬举廖公公呢,现下谁人不知太子殿里养着个阉人,宠得没边儿。说到底还是廖公公身上功夫好啊,才好叫五弟夜夜乐不思蜀,食髓知味,也不知身上这匹青缎又是承欢几回换来的赏呢?还是身下边儿缺了那么一块儿,廖公公也是痛定思痛,真拿自己当个女人身给太子用了?这等气概还真不是随意择出个小公就能有的,廖公公好能耐。”
虽说给殿下当了假幌子就该知道迟早这种话要听得,可头一次入耳还是叫廖晓拂耻红了双颊。听三皇子语气阴冷挑衅,就知他是想将郡主一事所压下的怨毒气撒出来,廖晓拂也不敢不应对,只得礼数周全,好叫三殿下挑不出他的刺儿来。
“三殿下教训得是,小福子是太子殿中的奴才,殿下赏什么都是好的……能为殿下解忧,也是奴才份内的活儿。”廖晓拂说道,语气淡淡又不敢反驳。只是方才那些话还在两耳间徘徊,回响刺耳。
祁商眼角眉梢烧起掩饰不住的怒意,这话放在以前听必定动不起怒,恰恰此刻是他毒火攻心的时候,这里头的毒有他父皇给的,有武贵妃一派给的,有邺浅给的,更有那不知是何身份的害他之人给的。哪怕千千万万个人中就没有眼前这位小公,今日也由不得他喊冤。瞬而又恢复成淡然阴冷的模样,一笑道:“解忧还能解上床榻,廖公公当真对五弟情深义重呢。本皇子话里话外都没责怪太子,你倒先将自己主子择得干净,养你这么个小宠,五弟不亏。”